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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口(213)

“好痒啊。”她含糊地说,“你的睫毛,扫到我眼睛了, 你能不要动吗?”

“是你在动。”周峤抬手盖住她眼睛,轻道, “你说我不要脸,我不能让你白骂。”

什么都看不见,潜意识想变成刺猬蜷缩起来,竖起浑身的刺, 黑暗让时间流速变慢, 恍惚回到小黑屋, 她拍他的胳膊, 这样的陌生, 有点惊慌。

于是,他轻唤她名字:“汤仪。”

气息逼近,唇舌彻底侵占,她攥紧他衣领,仰起脸,在沉溺中交换呼吸,默默分享着黑暗与氧气。

她眷恋他的温柔、身上干净冷冽的气味,靠在他肩上,又有一丝不确定。终于,一个踌躇不决的问题,在记忆的暗河里,缓缓浮现。

她要自己找到答案。拉下头顶的校服,光涌进视线里,汤仪闭了闭眼,再睁开,她直直看着他,少年的目光也毫不避讳,被她咬过的手背,正挨着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地,她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汤仪扑进他怀里,叹息般道:“就知道是你。”

周峤抚摸她头发,“不然是谁?”

她埋在他颈窝摇头,像在蹭他,认真想了下,道:“一个朋友。”

上课音乐响起,将她的回答淹没。汤仪把校服还给他,周峤亲了亲她的额头,眸色清浅,不多言语,两人在楼梯间分开,松手时,她咬了下他的手指。

一如既往,他回过身,望着她混入游玩的人群,身影越来越淡,直到再也看不见。

或许,真正的离别是悄然而至的。

十二月初,省城寒意渐浓,华东沿海地区的城市,一入冬,便有种刺骨侵袭的湿冷。

周六上午,汤仪踏出新川心理诊所,她来到最近的地铁口,搭乘地铁回家。她怕冷,冬天戴围巾,裹着半个脸蛋,冷风直吹眼睛,她忍住泪意。

车厢内恒□□,她抬头望一眼,这趟没有空位,汤仪握紧扶手,耳机里在播放voa,列车飞驰,幽黑隧道,她在玻璃门闪烁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

今天做完治疗,她和范子川聊了会。关于近来的治疗情况,她的梦境,梦中人与周峤的联系。近一个月,她都没有做梦,睡眠变好,有些欣慰,也有隐隐的不安和怀疑,因为这种变化没有头绪。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移情。她对周峤的喜欢在前,分开后,随着创伤记忆涌现的,还有小黑屋里的少年,可以说,这算是她心理上的一种自我保护,同时,痛苦又如影随形,她不得不把情感投注在他身上,沉浸在虚幻中,逃避令她恐惧的现实。

当真正的周峤出现,原本的秩序被打乱,情感变得不受控制,理智又妄图叫醒她,所以,反而变得糟糕了。之后,她对他再一次的心动、喜欢,感情自然在不经意中转移。

简单来讲,梦中人只是她加以幻想的部分意志。人要对抗自己的意志,本身就是很难的。

范子川宽慰她,说这是积极的表现,她会越来越好的。

地铁风刮在脸上,汤仪莫名有点低落,仿佛心里缺了什么,茫然四顾,怎么找都找不到。

周末又是全天的补习,集中精力画画,专注于忙碌的学习,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又到月底,已近年尾。

这两天睡前,汤仪渐渐产生一种期待,熄灭床头灯,她心里算了算,冬令营快要结束了,他们又可以见面了,周六计划去哪玩呢?

睡意袭来,意识混沌中,她揉了揉眼睛,睁眼所见,竟是熟悉的昏暗,不停转动的扇叶,身边陪伴着她的少年。熟悉的梦境。

少年抱住膝盖,抬起头看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她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像知道无法挽留,他握住她的手,道:你要走了吗?

她转过脸看他,手指描摹他的脸,那么细致温柔,少年亲吻她的手心,她抚上他的脸,说:可是,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少年倾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不会是一个人,你想我的时候,我会陪你。

她迷茫地抱紧他,问:真的吗?

少年亲吻她的耳朵,说:真的。去吧,去你想要到的地方。

仿佛来自冥冥中的呼唤,她望着黑暗中那扇门,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她站起身,看着那道门,她一步步走上前,曾经,无处可逃的夜里,是谁擦掉她的眼泪?又是谁以身犯险在保护她?这段路他不能陪她,必须要她一个人走。

握好门把,她动作一顿,在心里说:再见。

门那头抵达哪里呢?明亮的天堂口,还是可怕的地狱里。

毫不费力转动,她一愣,这扇门根本没有锁,轻轻推开,迎面是莹白色的光,越来越亮,脚下的小黑屋原地消失,犹如被包裹在洁白的茧里,她在缓慢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