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奸臣(714)

知道徐勋已经差不多被说动了,钱宁知道再继续不啻是画蛇添足,当即便岔开了话题,只说些徐勋不在京城之间发生的事情——从官员调动,到政令变化,从内阁三位阁老之间的明争暗斗,到部院之间的升降异动……直到见徐勋仿佛有些倦了,他才仿佛刚刚察觉了似的,满脸赧颜地说道:“卑职忘了大人紧赶慢赶回了京城,该当多休息。这些事情既报了大人知晓,卑职也该回内厂去了。”

“唔,你很仔细。”徐勋欣然点了点头,顿了一顿又开口说道,“我这趟回来得急,只带了些蓝田玉的首饰,如今还没清点出来,都在那边桌子上的匣子里,你自己挑几只带回去。”

听徐勋竟让自己去挑,而不是早预备好了打赏,钱宁顿时心头一喜,知道徐勋对自己还有相当的信赖,连声答应之后就到了案桌边上。打开桌上那个雕漆匣子,他就看到里头大约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玉镯。有的上头带着墨色的花纹,有的通体草绿色,做工相比京城首饰铺里的珍品来虽然逊色几分,但瞅着还算佳品。他略一思忖,便毫不客气地在其中选了三只。

“都选好了?”徐勋见钱宁拿到眼前的是三只,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娇妻美妾一个不少,你倒是会享齐人之福!好了,赶紧回去做你的事,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等到钱宁告退离去,徐勋才伸脚趿拉着鞋子下了竹榻,目光落在了后头书架上的那一沓图籍资料上,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来,伸手缓缓摩挲着这些东西,但心里想的却根本不是这些边务军略。

钱宁打的如意算盘他当然清楚。但倘若丘聚果真故意,那确是触了他的逆鳞!

时值初夏,午后的太阳格外火辣辣的,乍然从毫无遮掩的御道进入了文华殿,即便是路途最近从文渊阁过来的李东阳王鏊和焦芳,也都已经出了一头汗,更不用说从千步廊各部院衙门过来的一众大佬了。尤其是从京畿道街的都察院赶过来的张敷华,更是额头上油腻腻一层汗,官袍的后背全都湿了。他打起精神和林瀚交谈了几句,见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却发现是一个小火者双手捧着一块软巾。

“张大人,请先擦擦汗。”见张敷华仿佛有些愣神,那小火者连忙解释道,“不止是您有,各位老大人们都是如此。皇上说,大热天让各位到文华殿来议事,还吩咐备了解暑的茶。”

此话一出,不但张敷华愣住了,旁边的林瀚也一块愣住了。等到那些正在等着小皇帝的大佬们人手接过了那一块用井水浸过凉津津的软巾,擦过脸手之后又捧上了一盏茶,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是惊愕莫名的表情。

小皇帝素来是极其有脾气的人,什么时候对大臣这么客气过?或者应该说,小皇帝什么时候这么仔细过?

就连几乎是最后一个抵达满头大汗的徐勋,在接过小火者递来的软巾,喝过茶之后也生出了同样的感觉。朱厚照对亲近的人是什么都会替别人着想,但对于不想见的人则是巴不得人说完就赶紧滚蛋,这其中,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都在这位天子的敬而远之之列。于是,面对今天只有他一个武官的场面,他并没有上去和林瀚张敷华屠勋等人搭话,而是若有所思伫立在了一边,直到那一声皇上驾到陡然响起。

因不是大朝,等到朱厚照升座之后,众人也不过一跪一叩首而已。朱厚照素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因而见众人起身,他就直截了当地看着徐勋道:“徐勋,将你此次巡边的各种情形先说来听听。”

徐勋明明是前日半夜就抵达了京城,可昨日却并没有出现在文华殿上,这道理在场的众人全都明白,因而也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听徐勋奏事的时候落在了刘瑾身上。然而,见刘瑾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自然而然就有人心中恼火。比焦芳更靠近李东阳的王鏊,便是低声对李东阳问道:“元辅,待平北伯奏报完,是否要提及其遇刺一事?”

“先不要节外生枝。”李东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徐勋,半晌才不动声色地说道,“且看他自己是不是提起,再看林亨大张公实他们问不问。倘若谁都不提这一茬,我们也不用揪着这一点不放。守溪,昨天徐勋和刘瑾就已经见过面了。”

听到李东阳着重指出徐勋和刘瑾见过,王鏊立时明白是怕两人有所默契,提起这一点两头不讨好。然而,看着天子身侧侍立着的刘瑾,他却觉得心中恨得牙痒痒的。想当初他和韩文等人一块伏阙,便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可结果时至今日,忠臣纷纷被贬,刘瑾却岿然不动,而徐勋一介乳臭未干的少年竟也由此做大崛起。他这个内阁大学士只能四面扑火救人,于大政方针上力争而不可得!

“……所以,沿偏头关、东胜关黄河西岸诨名一颗树之地起,至榆沟、速迷都六镇、沙河海子、山火石脑儿、鹻石海子、回回墓、红盐池、百眼井、甜水井、黄河沟,至宁夏黑山嘴、马营等处,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东西七百余里,将偏头关与宁夏相接,惟隔一黄河据北守御。如此一来,使虏寇不能再居我腹地,大同宁夏延绥也好,陕西镇也好,延边守御的长度可以大大减少……”

此时此刻,正好徐勋正说到沿河守御策,王鏊陡然之间听到前头一个地名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徐勋道:“如果臣没有记错,这是正统年间宁夏副总兵黄鉴上书所言之策,平北伯欲据为己有?”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发现众人全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56章 廷议河套

内阁王守溪,天下穷阁老。

王鏊是少年神童,先夺解元,再下会元,殿试虽不得头名,却也夺得探花,如今虽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有过目不忘之能。再加上徐勋在陕西的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翻阅当年的旧档,因而,他在回过神后能敏锐地分辨出,那建议出自何处。然而,见别人那目光有异,他立时醒悟到,自己发泄似的拿徐勋的话头做法,恐怕是有些冒失了。

果然,紧跟着,他就见徐勋对自己微微一笑,很有风度地说:“不愧是王阁老,我刚刚只是举了正统以来议河套之事的种种争执反复,而且刚刚已经说了,这是时任宁夏副总兵黄鉴的提议。”见王鏊老脸一红,显见起头是走神了,而且那走神之中恐怕还有心存愤懑的因素,因而他轻飘飘点明了这一点后,也就不再继续揭人的短,而是继续条理分明地说道,“当时朝议上却觉得此议说来容易做来难,那一带平漫难据,结果便驳了。后来石亨也奏过,将延绥一带的营堡移徙直道,但仍是不了了之,但究其根本,这是万世边防之策……”

徐勋一人之力,自然难以将旧日那些争议在朝议上一一拿出,但杨一清何等人,且不说在陕多年,对河套之地的要紧简直是了若指掌,就是此前上书请重筑边墙,也是把所有陈谷子烂芝麻的旧档都一一烂熟于心。此时此刻借着此前和杨一清商量之后的成果,将从天顺年间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间一次次大小战役和朝中纷争摆了出来,到最后见众皆无话,他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预备撂下了最后的总结。

“总而言之,之前上上下下所争者,复河套之后,地势一马平川,虏寇铁骑四入,如守则兵力不足,如追则马力难及。但河套三面凭河,土地肥沃,耕田种桑皆可自给,只从宁夏塞外小江南之称便可见一般。若是河套屯守,每年可省却租税数十万,转运的士卒人力又不下十余万。而东到偏头关,西到宁夏,这两千余里的百姓都可睡个安稳觉。而说此地平坦不可守的,周朝朔方,汉代河西郡,那又是从何而来?”

上一篇:情殇:逃妾难追 下一篇:明朝谋生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