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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508)

“你说的没错!”李东阳重重点了点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朝中上下不少人如今正因为兵部刑部和都察院正堂的缺口而虎视眈眈,你举荐你的私人,我举荐我的亲朋,争得不可开交,竟把这最要紧的正事给抛在了脑后。这种事情,本应该我们三个内阁大学士出面,可凡事循序渐进,不得朝中公论,我等三个就贸贸然进言于上,难收奇效。”

“师相的意思是……”

见李梦阳仿佛有所领悟,李东阳就加重了语气说:“这种时候,要的是朝中出了名铁骨铮铮的直臣集合一大批人来伏阙上书,如此方才能震动得了在西苑玩乐不理政务的皇上!”

尽管李梦阳性子冲动,可并不傻。他固然也算是铁骨铮铮的直臣,可要带头做这件事,他的名声官位还都不太够,因而他想了又想,最后便试探道:“师相说的可是户部韩尚书?”

户部尚书韩文是宋代名相韩琦之后,为人刚烈果断。言官出身的他曾经在给事中时弹劾过宁晋伯刘聚、王越、马文升等等勋贵名臣,甚至因为言辞太过激烈涉及两宫而遭到廷杖,继而在外官任上兜兜转转十数年,弘治十七年方才召还起掌户部。而李梦阳深得韩文信赖,也颇有以韩文为榜样的意思,因而前次才会拿寿宁侯张鹤龄开刀。此刻见李东阳点头首肯,他立时霍然站起身来。

“师相放心,我一定会说服韩大人!”

等到细细交待了一番之后,李东阳便亲自将李梦阳送到了书房门口,见人昂首阔步地远去了,他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暗想自己听了焦芳的游说把徐勋调出京城去是否真的错了。昔日徐勋在京城的时候,小皇帝做事虽由着自己的性子,可终究有些章法,现如今徐勋不在,刘瑾那些阉宦竟是把持着堂堂天子不让人接近,再不下一剂猛药只怕就来不及了。

“只希望韩贯道能够一举功成……只要能够以声势动摇君心,我们几个就可以上密揭了……再加上司礼监那几位,必然能扳回局面……那些阉人都整日泡在西苑陪着皇上胡闹,西厂和锦衣卫已经没法送消息进宫,再加上京营十二团营兵马……只要能逼得皇上痛下决心,今后就是背骂名也顾不得了,我们几个总对得起先帝……”

嘴里喃喃自语的李东阳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是不确定得很。尽管清清楚楚地明白一点,当今天子并不是他侍奉了多年仁和宽厚的弘治皇帝,不能以常理忖度,可是,相比根基只在宫中外间党羽还少的那些阉宦,他们的胜算实在是不小!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想起刘大夏的愤而致仕,再想想黯然离去的马文升,他的脸色不禁一暗。

他约见李梦阳,让其鼓动韩文出面,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刘健谢迁的意思……当然还得加上一个焦芳。要不是他这个同年之前把刘瑾的动向直接传到了内阁,一向对其观感不妙的刘健和谢迁也不会在吏部尚书这职位上眼开眼闭。而眼下刘瑾等人之所以敢一心一意带着朱厚照玩乐,也无非是因为他们笃定有焦芳把持吏部,得意忘形之故。

从李阁老胡同出来,李梦阳却并没有贸贸然去见韩文,而是连夜先去拜访了几个和自己相熟,俱是最敢言的言官。第二天一大清早,按班去文华殿等候,结果又扑了一个空的一众官员们自是怨声载道回了各家衙门。而通政司收上来的奏疏当中却又多了七八份言辞激烈请诛奸阉的奏折。送不到御前,司礼监自然是将这些东西悉数转到了内阁,由于内阁行走的那些中书文书这些天都憋着一团火,往六科廊和六部办事的时候,免不了就把消息张扬了出去。

不过是数月工夫,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先后致仕,再加上死了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年前致仕的闵珪,自打弘治皇帝驾崩后,七卿之中已经七去其四,户部尚书韩文既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因而,那内阁中书愤愤不平地说内阁中积压的言官建章足足有二三十份,可一份都送不到御前,他终于忍不住在僚属面前爆发了。

“斗狗跑马,飞鹰搏兔,笙歌艳舞,角抵相扑……皇上即位以来,那些奸佞就一直拿着这些东西蛊惑,想不玩物丧志也难!再这样下去,皇上必然要忘了先帝临终前的殷殷嘱托!言官上书几十份,可皇上却一份都不瞧一份都不看,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

韩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可那坚实的桌案却不比酒楼饭庄中那种寻常货色,竟是震得他手生疼。可他丝毫没工夫去理会这种程度的疼痛,死死攥紧了拳头,额头上一根根青筋暴露了出来,显然已是气极。下头的僚属都知道这位户部尚书刚烈的脾气,一时你眼看我眼谁也不敢开口,可却有一个人在这时候轻笑了一声。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上首的韩文也狠狠瞪着自己,李梦阳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就正色道:“大人乃是先帝重臣,朝廷肱股,与国共休戚,这等时候,只一味怒形于色又有何用?眼下言官交相弹劾这些奸阉,内阁诸阁老也是一心想除却奸佞,此时此刻,大人当振臂一呼,率上下伏阙力争,如此一来要除去八虎,简直易如反掌!”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37章 伏阙(下)

不得不说,李梦阳和韩文完全是一个类型的人。那就是认准一个目标就绝不回头,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因而,李梦阳这番铿锵有力的话着实说到了韩文的心坎上,他几乎是一下子霍然起身,按着案桌便迸出了一个字来:“好!”

这一声好字之后,他环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纵使此事不成,我已经六十开外,就算一死也没什么可惜的,不死不足报国!诸位若是有谁愿意和我同举此事,那便留下,若是不愿意,便请回去,我决不强求!”

说是来去自由,但能得韩文青眼相加的,多数都是意气激昂正直敢言的人,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竟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提一个走字。而李梦阳更是笑吟吟地又拱了拱手道:“韩尚书未免小看了大伙,这户部上下,有胆色的人多了,谁会因为这种事而退缩?纵使死节,那也是我辈意气!既然此事是我先提出的,我李梦阳愿意亲为大人起草弹劾八虎的奏疏!”

李梦阳的笔头子功夫,上上下下无不钦服,就连韩文闻言亦是大喜,当下就商定了夜里到他家会合了商谈。等到别人走了,留下的李梦阳当即又对韩文建议最好多串联些人,于是这一对上司下属又罗列了众多可能参与此事的大小官员,最后决定一人去联络一部分。

到了这一日晚间,并不宽敞的韩府一时济济一堂。由于六部诸尚书如今还缺着大半,廷推上去的人选固然是有,可朱厚照尚未圈人,今日到这里的大九卿除了韩文,就只有礼部尚书张升一个,倒是小九卿九个之中来了六个。除此之外,科道言官足足二三十,韩府正堂坐得满满当当。当韩文吩咐传示李梦阳起草的奏疏时,李梦阳却是站起身来。

“传示起来未免太慢,不如我一字一句念给诸位听听!”

见众人轰然应诺,李梦阳便展开奏折,逐字逐句地念道:“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入夏来,日渐不朝。唯闻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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