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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978)+番外

听到沈默的名字,嘉靖面上的怒容稍缓,道:“朕的及时雨来了。”

徐阶笑笑,没有说话。

太监传沈默上殿,沈默便抱着那叠成一摞的旗面,进了精舍之内,大礼参拜嘉靖皇帝。

嘉靖现在的状况,不愿让臣子看到,所以独自在珠帘后,却没有谈正事,而是开玩笑道:“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是不是嫌朕老头难伺候啊?”

“皇上哪儿的话,”沈默看一眼面带微笑的徐阁老,赶紧回话道:“这阵子让宗人府的事情缠住,微臣心神俱疲、晦气得很,所以都不敢进宫。”

“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嘉靖笑道。

“微臣确实有事禀报。”沈默便将今天发生在礼部衙门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嘉靖和徐阶听,嘉靖本来就很生气,听说那些宗人,竟敢围攻六部衙门,更是怒火冲天道:“反了反了,真以为沾了祖宗的光,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徐阶却冷静道:“你说缴获了宗室打出的旗帜,就是你手里这个吗?”

“是的。”沈默点头道。

“打开看看。”徐阶吩咐道。

“是。”沈默请黄锦帮忙,两人合力将这面旗帜展开,把‘诛奸佞、清君侧’六个字展露给皇帝看。

“疯了疯了……”嘉靖纵使虎老不发威,却也受不了这六个字的撩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原来是要造——反!”历来王室叛乱,都喜欢用这六个字,远得有七王之乱、近的有燕王造反,这些史上赫赫有名的叛乱,从来不用别的词,一点新意都没有。

徐阶赶紧离开锦墩,和沈默并肩跪在珠帘外,听皇帝怨怒之极道:“这是逼朕大!开!杀!戒!”

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徐阶还是不禁打了个寒噤,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怕什么。

“徐阶沈默听令。”嘉靖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

“臣在。”两人赶紧应道。

“朕命你二人为京城肃反钦差,”嘉靖已经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平定京城叛乱……”顿一顿又道:“郡王以下先斩后奏!”

“臣接旨。”两人沉声应道。

“下去吧。”嘉靖无力的瘫软在皇榻上,望着帐顶喃喃道:“这是你们逼朕的……”

※※※※

二人出了圣寿宫,因为有了那面旗帜,徐阶立刻传令出去,命全力平叛,日落前必须恢复秩序。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二位大员亲自忙碌,徐阶对沈默道:“去我那里等结果吧。”

“正惦记着老师的雨前呢。”沈默笑道。

“瞧你……”徐阶笑道:“都是三品大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在老师面前,”沈默满脸孺慕之情道:“学生永远是小辈。”

徐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旋即恢复正常,深深看他一眼道:“走吧。”

到了皇帝为严嵩修建,现在属于徐阶的直庐中,沈默便轻车熟路的拎起铜壶,打水烧水,然后去找茶叶盒,一切都像在自己家一样。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徐阶的表情更加复杂起来,突然听沈默一声欢呼道:“想不到还有这么多。”

徐阶的面上不由浮现一丝会心的笑容道:“还有最后的几两,老夫自己不舍得喝,都给你留着呢。”

“老师只管喝了就是。”沈默一边下茶,一边道:“年年有清明,便年年都有明前,明年学生再给您送来就是了。”

“呵呵,老夫没你那么爱喝茶。”徐阶朝他招招手道:“来,咱爷俩上炕说个话。”

第七一七章 围炉夜话

徐阁老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回家的次数极有限,倒有大半的时间住在这直庐中,所以一应用度俱全,保证像在家里舒坦。

徐阶盘腿坐在炕上,炕几上已摆了八个高脚盆子,里面装着茶点水果,炕前一个雪白铜的火盆,里面是上好的贡炭,在无声无烟的燃烧,还散发出淡淡檀香的味道。

这样的气氛,正宜于细谈交心,但是徐阁老多忙啊?竟能抽出工夫来和他闲聊,这让沈默心里直犯嘀咕,但面上还是很痛快的,把茶冲好后,便欣然在下首落座。

室中两人单独相处,对着茶盏却沉默起来,竟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不能让老师尴尬着呀,沈默这个当学生,还是先开口道:“不愧是明前哇,一枪一旗。茶汤嫩黄明亮,闻一闻香气馥郁,还没喝就让人先醉了。”

“呵呵……”虽然说的是茶,但好歹把话头打开了,徐阶笑笑,轻声道:“拙言,老夫要跟你道歉……”

“老师这是什么话。”沈默赶紧搁下茶盏,恭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老师。”

沈默的表态让徐阶更不好意思,微微摇头道:“哎,这话说得太绝对了。”说着却话锋一转道:“咱们爷俩之间,其实有些误会,不管是怎么造成的吧,但都多少影响了你的心态。”说完又为沈默宽心道:“这间屋子被严阁老特殊处理过,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徐阶的话直白入里,与他原先喜欢兜圈子、敲边鼓的风格大相径庭,也许是当上首辅,不必再看人脸色,所以说话风格也跟着转变了吧……沈默暗暗腹诽,但面上丝毫不敢怠慢,恭谨道:“学生从不敢对老师有丝毫不敬,无论是言行,还是心里。”

“是啊,谁也不否认你敬,”徐阶拿起茶盏,轻划一下杯盖,淡淡道:“不过是……敬而远之。”

“老师……”沈默俯身道:“学生不敢。学生没有。”

“快起来,老夫只是开玩笑而已。”徐阶笑道:“我就是觉着,咱爷俩最近见面少了些。”

听徐阁老一口一个‘爷俩’叫得这个热乎,连沈默都有些糊涂了,但嘴上没慢了解释道:“学生原先的差事清闲,也不要紧,当然可以勤往您这跑了,可自从当上这礼部侍郎,便被宗人府的事情缠着脱不开身,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跑得勤,不就成给老师找麻烦了吗?”说着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话,我都让太岳兄转告老师了啊……”

“哦,是吗?”徐阶闻言一愣,下一刻才忙着点头道:“他是跟我说过的……我也不怨你别的,就是觉着,你在老师这儿太见外了。”

“老师教训的是,”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学生总想着,不给老师找麻烦,没想到事与愿违,麻烦却找上门了。”

徐阶听出沈默话里的幽怨。闻言歉意的笑笑,沉声道:“老师跟你保证,那草稿,不是从老夫这里泄露出去的!”

※※※※

听了徐阶的话,沈默一愣,脱口道:“那会是谁?”说完赶紧解释道:“学生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老师掌握中呢。”

“一切都事发突然。”徐阶摇头道:“这《宗藩条例》的草案,是皇上和老夫逐条议定的,尚未拿给六部九卿过目,更没有咨询亲王们的意见,可以说等公布的时候,肯定面目全非。老夫怎么可能拿一份……用俗话说,还没经过讨价还价的东西,给自己惹麻烦呢?”

沈默一听,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是不能排除苦肉计啊。便轻声问道:“那都有谁能接触这份草稿?”

“除了皇上和我,还有观政的裕王爷,伺候的黄公公。”徐阶想了想道:“至于其他人,知情的可能性不大。”说着苦笑一声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喽,这个黑锅老夫是甩不掉了。”

难道真不是这老头算计我,还是又拿言语诳我?沈默这下也有些拎不清了,轻声道:“老师说的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一关平安过去。”

“不错,”徐阶点点头道:“可当下这形势,真如刀山火海,拙言,你可有什么计较?”

“计较谈不上。”沈默也不藏拙道:“但学生觉着有一条,万万不能如皇上所愿那般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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