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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720)+番外

陈湖取下灯笼,往甬道里一照,只见一座粗铁浇筑的栅栏门横在眼前,门后站着两个持刀的狱卒,嘶声对外面人道:“验牌!”

陈湖存心让陈洪看看自己的号令森严,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腰牌,递了进去。里面人验看之后,惊呼一声道:“二珰头!”赶紧把栅门打开,恭敬的递回腰牌。

※※※※

沿着密牢的石廊走到尽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关押蓝道行的牢房。

陈湖命人点起了一排火把,牢房内登时亮如白昼,陈洪一看蓝道行,不由乐了,对陈湖赞许的点点头道:“干的不错!”在诏狱里,刑讯逼供乃合法之举,经过千百年的积累。早已经变成极为科学的技术,可以随心运用。想让犯人遭什么程度的罪,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儿。

若是上面下令‘问问’,那就是不用刑,若是‘打着问’就是用刑但不伤人,再往里‘着实打着问’就一定会被打着筋骨,落下残疾了;至于最重者,叫作‘好生着实打着问’,摊上这句话的,至今还没有活着离开过诏狱的。

蓝道行这次因为陆炳之死入狱,陈洪得了严世蕃的主意,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巴,但唯恐嘉靖哪天心血来潮,想要见见蓝神仙,所以还不敢严刑拷打。陈洪便将困难告诉陈湖,命他去想办法。

现在到场一看,陈洪不由感叹,刑讯逼供果然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啊!只见蓝道行身上的杏黄道袍已经被除去,仅穿着白纱中单,站在个为其量身定做的小木笼里,那木笼的尺寸恰与他同高同宽,内力四面攒满细小锋利的长钉,只要蓝道行身体微动,铁钉就刺入肌肤,不得不如泥塑一般站着,这对人的体力和身心,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和摧残。陈湖说,用此刑,不出两天,必招无疑。

从蓝道行被抓,关进诏狱来,已经过去三天了,陈湖说再不审问,可能犯人就要非疯即死了。所以陈洪赶紧来了,一看蓝神仙果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身上的雪白中单。也开起了丛丛梅花,那是被针扎的……

陈洪以一种猫戏耗子的表情审视着蓝道行道:“你不是龙虎山的,你是崂山出来的。”

蓝道行的体力竭尽,根本没有说话的兴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听陈洪戏谑道:“听说崂山道士会穿墙术,你怎么不穿墙走了啊?”引得陈湖和狱卒们一阵哈哈大笑。

但蓝道行还是抬头,弄得陈洪老大没面子,陈湖见状大怒,走过去,踢一脚笼子,便让那四角被铁链拴住的笼子踢得晃动起来,蓝道行虚弱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便被十几根钉子扎在背上,痛得他大喊大叫,浑身发抖。

蓝道行这下抬起头来,双目喷火的望着陈洪道:“陈公公,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如此对我?”

陈洪闻言先是冷笑一声,旋即又换了副温和的表情道:“你我兄弟一场,看着蓝兄你如此遭遇,咱家心里也不好过,无奈国法如天,皇上要知道,你背后的黑手是谁,只要你招出来,就立刻可以重获自由,如何?”

“什么背后黑手?”蓝道行缓缓摇头道:“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哼,别想跟我打马虎眼!”陈洪马上表情一变道:“我告诉你蓝道行,你勾结全真教的妖道,炼制毒药,意图谋害皇帝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仅凭这一条,就能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冤枉,我冤枉啊!”蓝道行大声道:“丹药练出来后,四个试药太监已经用过,到现在还安好无恙,可见那单是没问题的!”

陈洪闻言面上浮现一股戾气,丘机子他们也是一口咬定,丹药绝对没问题,每一种配方都是精挑细选,绝对的滋补佳品、无毒无副作用,根本不可能吃死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方向,烦躁的挥挥手道:“嘴巴太硬了!”

陈湖便狠狠道:“给他点厉害尝尝!”立刻就有人提了一桶浓盐水,兜头浇到蓝道行身上,他浑身已经遍布细小的伤口,被盐水一霎,痛得他如野兽般嚎叫起来,身子也不自主的扭动着,又碰到内壁的钉子,那疼痛无法忍受,却又没法昏过去,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发出持续的嚎叫声,凄厉可怕,令闻者变色,怪不得刑讯场所要设在地下。

※※※※

陈洪却觉着很享受,大抵这种不健全的家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变态,在常人看来惨不忍睹的事情,他却觉着无比刺激,浑身都洋溢着暴虐的快感,兴奋的满脸通红,道:“用刑,用刑,继续!”

那边的陈湖却停了手,小声道:“厂公,这得有个度,不然人不死掉也要疯掉了。”

陈洪顿感扫兴,又看了一会儿,才下令道:“听你们的。”

“把他放出来吧。”陈湖下令道。

狱卒一按机关,笼子应声而起,蓝道行直挺挺的摔倒在地。陈湖命人将他用冷水泼醒了。足足一刻钟,蓝道行才渐渐恢复了神志,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着,整个都成了血人。

还怕老哥没法交代,陈湖道:“您别看现在样子可怕,洗吧洗吧干净了,看不出伤口来。”

“屁看不出来!”陈洪烦躁的低吼道:“要是不尽快把他的嘴巴撬开,我们都得完蛋!”

“不至于吧?”陈湖吃惊道:“不过是审个案子而已。”

“你懂个屁!”陈洪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恐惧道:“徐阶发动百官,说此案涉及朝廷重臣,要求三法司公审此案!因为事涉宫闱,陛下不想让外臣插手,但如果我们这里拖得久了,难免会失去耐心,交给外廷查办此案!”让陈洪始料不及的是,这次百官异常齐心,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完全不分派别的上书,要求将案件移交给外廷,并限制东厂进一步抓人。

陈洪很显然低估了百官对特务政治的反感和恐惧!作为一种法外之刑,诏狱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法制体统,虽然历代都有诏狱,但像国朝这样,建立厂卫特务这种常设机构而存在的,是绝无二例的。

事实上,华夏上千年来的政治体制,便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皇帝虽然理论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因为有相权的制衡,实际上无法随心所欲,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是不会轻易破坏国家的司法体系,使国家的政治稳定得以维持。

但国朝的弊端始自太祖,朱元璋虽英明神武、但终究是历朝历代文化素质最低的开国皇帝,不懂得政治是一场均衡的游戏,而一位的要求独裁、要求专制,所以他废除了相权、开创了特务政治,要努力建成一个极度的中央集权,或者说是皇帝集权。

如果说你光管个村子那么大的地方,那么独裁就独裁吧,但大明疆域万里,人口兆亿,皇帝一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管得过来,所以独裁是不可能实现的,辅助君权的相权必然死灰复燃,只不过换了另一个面孔——内阁大学士而已。

但对士大夫们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形式上有多么强有力的内阁,有多少敢揭龙鳞的铁骨直臣,只要有超越规则的厂卫特务存在,一旦皇帝动怒,一切制约统统化为乌有,大臣们的安全根本不能得到保障!又何谈共治天下?

而且当大特务权倾朝野的时候,厂卫机构往往会演变成徇私枉法,滥用私刑的人间魔窟,不顺从的大臣、富有的士绅被诬陷、被逮捕、被敲诈,被虐杀,这个魔鬼一旦放出,将会变得阴风怒号、人人自危、甚至生不如死!

纪纲、王振、刘谨等人的传说仍在江湖,官员们绝对不能忍受特务的势力重新威胁朝堂。只要想一想,自己将会被那些变态的家伙严密监视、无端逮捕、残酷折磨,官员们便如芒在背、寝食不安,尤其是那些大嘴巴的言官们,死也不愿看到东厂复兴的那一天。

不管你是哪个阵营、什么立场,只要你是大明朝的官员,那这种特务政治便会威胁到你的根本利益,所以官员们罕见的齐心协力,一起上书,希望将刚刚冒头的东厂,重新打回棺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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