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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709)+番外

严世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气性也大,竟然恨得都打起哆嗦来,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吏部尚书易主的可怕后果……良久良久,他端起茶碗来喝一口,却发现茶是凉的,气得他将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突然想起欧阳必进的最后一句‘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猛然意识到,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

“回府!”气冲冲的离开欧阳府上,一会别院,他就命人去十王府街,找个叫陈湖过来。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穿着锦衣、面色发青的疤脸汉子,便到了严世蕃府上,谦卑施礼道:“东楼公,您找我。”

“帮个忙。”严世蕃道:“给我查查看,那欧阳必进这两天都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疤脸汉子道:“查吏部尚书?这必须得陆太保同意才行。”东厂的大珰虽然是司礼监的公公,但下面办事的人,可都是五肢俱全的纯爷们,而且……人员大都由锦衣卫友情提供——上至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下及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全都由锦衣卫拨给。组织如此配置,稍有风吹草动,陆炳能不知道吗?

“恶心,真恶心人啊!”严世蕃啐一声道:“厂卫、厂卫,你们东辑事厂从成祖爷赐名那天起,就是专管他们锦衣卫的,百多年来,只听说锦衣卫指挥得跪东厂督公,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得倒添锦衣卫的屁眼呢?”尖酸挖苦的语气,让那陈湖十分的尴尬。

但严世蕃说的一点不错,虽说东厂建立晚于锦衣卫,其人数编制也远小于锦衣卫,但因为锦衣卫的首领称为指挥使,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属于外臣;而东厂的首领是宦官。是内臣。

内臣是皇帝的家奴,身处皇宫大内,日夜侍奉皇帝,而锦衣卫向皇帝报告要具疏上奏,东厂则可口头直达,所以更容易获取皇帝的信任;而皇帝也更信任自己的家奴,还赋予东厂监督锦衣卫的权力,所以厂卫之间的关系,逐渐由起初的平级变成了上下级。甚至在宦官权倾朝野的年代,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督公,那是要下跪叩头,比如说武宗朝的刘谨在时……

遥想刘谨当年,雄姿英发、八虎当朝,再看如今东厂,卑躬屈膝,自认奴才,真真给诸位前辈丢尽了脸!

但身为东厂的一份子,陈湖坚信,哪怕是刘谨来到嘉靖朝,依然要给锦衣卫当孙子,因为你家奴再亲,也亲不过皇帝的奶兄弟。人家陆炳陆太保三公兼三孤,把大明朝的荣衔得了个遍,恩宠程度甚至远超严阁老,且本身也是个大本事的人……碰上这样的主,这一代的东厂番子们只能自认倒霉,要打便打、要骂便骂,绝对不敢惹锦衣卫爷爷们生气。

※※※※

但陈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事儿我应了还不成?您老就别寒碜我们了。”

“哼哼……”严世蕃冷笑道:“就知道你们还有私货。”没有甘愿受制于人的组织,有着煊赫历史的东厂更不例外。既然正规编制被锦衣卫吃得死死的,那就在编外发展,组建黑暗中的力量,否则如何干点私活?

这个陈湖,不过是东厂中一个小小的百户,却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督公陈洪的胞弟,所以严世蕃不用调查也坚信,这家伙手中有着不受锦衣卫控制的力量,不然东厂的诸位先烈,真要气得诈尸了。

陈湖走后,躲在屏风后的胡植出来,叹口气道:“要是没跟陆炳闹翻了,哪用这样费劲?”

“别提那个人!”严世蕃的独眼闪着怨毒的光道:“我恨不得他去死!”胡植叹口气,不敢再提这茬,便轻声道:“咱们还是考虑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只听严世蕃愤愤道:“都怪我爹老糊涂,当初非说什么‘自家亲戚靠得住’,将那吏部尚书给了欧阳必进那老匹夫,现在又怎么如此被动?!”严世蕃深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个重要的高地被躲,意味着国破家亡。

听严世蕃口口声声‘老糊涂’、‘老匹夫’,称呼他的父亲和舅舅。胡植心中升起一丝悲观道:‘如此心无敬意,不怕遭到天谴吗?’

好在严世蕃根本不会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吧?”

“现在吏部两个侍郎,一个冯天驭,一个高拱。”胡植道:“高拱的屁股还没坐热呢,所以冯天驭继任的可能最大,当然也不排除,从其他部中调任。”

“冯天驭?”严世蕃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起来,他知道那个姓冯的,是所谓的王学门人。跟徐阶尿在一壶里,如果把位子给了他,就相当于给了徐阶、给了徐党……但他手边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不由心烦气躁道:“今年真他妈的流年不利,怎么折了这么多的部堂大员?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阴我啊?!”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胡植小心道:“不过局势真的对我们相当不利。”

“竟说废话。”严世蕃没好气道:“我要的是对策!”

胡植小声道:“要不,让何宾去?”

“那谁在刑部看着?”严世蕃翻翻白眼道:“那地方能少了人吗?”做的坏事多了,最怕有人告状,所以他向来严抓三法司,死卡通政司,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自然不会让好容易得来的刑部尚书挪窝。

“那我去吧。”胡植小声道,这其实才是他想说的话。

“什么狗屁主意?”严世蕃火冒三丈道:“都察院要是没你蹲着,那些御史还不把我烦死?”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

“您老有主意了?”胡植擦擦汗道。

“嗯。”严世蕃点点头道:“就让冯天驭干吧,我要让徐党知道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着狠狠一攥拳道:“你们就张狂吧,须知这世上报应不爽,只要时候一到,全让你们生不如死!”

※※※※

几乎是同时,徐阶也知道了欧阳必进的决定,以他对嘉靖皇帝的了解,知道欧阳必进这个时候上书请辞,必会获得批准!所以吏部尚书入得彀中,严党的丧钟终于敲响了!

惊喜莫名之余,徐阶竟从心底升起丝丝凉意,坐在那里久久不语。让屋里的张居正,和三名年轻官员,感到莫名其妙,心说:‘也许阁老正在考虑,如何借助这有利的变化,早日消灭严党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敬仰的徐阁老,竟然想得与严党完全无关——徐阶现在脑子,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沈默。这个名字竟让他感到恐惧,一种震撼心灵的恐惧——在徐阁老看来。几乎是无欲无求的欧阳必进,是根本无法收买、也无法说服的!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不可能办得到。

其实徐阶一点都不想把苏松给沈默,松江是他的老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才会开出‘一个月内说服欧阳必进’的条件,就是笃定沈默仅凭一张嘴,是绝不可能拿下欧阳必进的,且是一个月内。

但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欧阳必进便上书辞职,沈默以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的身份,竟完成了他这个内阁次辅都无法完成的任务,你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作何感想呢?

假以时日,如果严党垮台,自己当政,谁还能阻拦这家伙?是的,徐阶也奈何不得沈默,因为那层师生关系在那里,两人间便有了特殊的纽带——固然学生没法背叛老师,但老师也同样不能伤害学生,除非学生忤逆在先,可徐阶很明白,沈默是绝对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

担忧的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张居正,徐阶心中暗暗担忧道:‘比起来,太岳还太弱了……’就像当娘的,总以为自己的子女还是孩子,在他眼里的张居正,虽然是良才美玉,却总是不成熟,没城府,没有沈默那个后娘养的泼辣,担心俩人将来搁一块,沈默把他欺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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