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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622)+番外

只要三尺稍稍晚到一会儿,他们仍然会被感谢,但主要的功臣就成了李贽……看吧,这是因为他们要巴结我才送来的……性质截然不同。

有人说,想要结交一个男人,先给他面子。沈默深以为然,他写了‘世愚侄’的名帖,让三尺他们拿着,根据李贽留下的地址,找到他家去替自己向老太太请安。

等回到家,若菡她们已经快吃完饭了,见他竟然这时候回来了,柔娘赶紧起来伺候沈默洗手,若菡笑道:“等你到天黑还不回来,以为又在外面吃了呢。”他最近心中烦闷,时常在外面游荡,时常不回家吃饭,若菡她们都习惯了。

为什么烦闷?你要从全国最富的一省之长,一下变成了图书馆长,你也烦;又从整日忙碌,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你也闷。

他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妻儿,宁肯在外面转悠,也不愿破坏自己一贯强大的形象。不知该如何界定这种行为,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呢,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

沈默一边洗着手,一边对夫人笑道:“唉,本来确实想请人吃饭,结果人家挂着自家老婆孩,不肯吃我的饭,只好一拍两散,各回各家了。”这时,听若菡吩咐下人,让厨房给老爷做饭,他摇头道:“不用浪费了,我给你们扫扫尾就行了。”

说着擦擦手,坐到桌边,自己动手盛一碗米饭,把几盘菜折合一下,跟米饭一拌,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阿吉和十分十分不解道:“阿爹怎么吃剩饭了哩?”

沈默翻翻白眼道:“昨天刚教了你们《悯农》,是怎么背的来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两个小孩争先恐后背诵道。

“现在明白了吧?”若菡在边上笑眯眯道:“阿爹是在给你们做示范呢。”

“哦,原来如此。”阿吉和十分似懂非懂道:“那以后剩饭都给阿爹吃……”

沈默差点没噎死,心说我怎么养出这么两个小王八蛋?

若菡赶紧让柔娘把两个小鬼领出去,和平常玩去,以免再语出惊人,把沈默给活活噎死,又给他舀一碗汤,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默喝口汤,冲一冲,才长数一口气道:“没怎么呀?谁还没噎着过呀?”

“我就没。”若菡笑道。

“你小时候肯定也有过,就是不记罢了。”沈默撇撇嘴,继续低头扒饭道。

若菡脸上笑,心中却觉着奇怪,因为沈默最近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原先他可是个食不厌精、穿不厌细的讲究人,可最近几天奇了怪了,这位爷不仅不再穿绸缎衣服,而且也开始吃剩菜剩饭了,这让若菡怎能不多想呢?

沈默低头吃饭,若菡心里便琢磨开了——原先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从苏州来到北京,从巡抚变成洗马,这其中的落差,就算她这个身边人,都感受得到。任苏松巡抚时,沈默其实就是土皇帝,在苏松境内生杀予夺,大展宏图,挥洒自如;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无论干什么,都有一群人捧着,无论说什么,都有一群人听着。

现在可好?红袍变蓝袍不说,且还是在官员多如狗的京城里,且还是个闲职,整日里无所事事,还得小心迎逢,谁也不敢得罪,也不能流露出丝毫不满,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日子,对曾经沧海的人来说,过一天都是煎熬。若菡相信,丈夫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才变成这样子的。

※※※※

如是一想,若菡心头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她知道男人的面子比天大,若是直接安慰他,反而会让沈默更加郁闷,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还给他讲了个笑话道:“有个和尚偷偷地买来虾子煮了吃。他看见虾在锅里乱跳,于是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对虾子道:‘阿弥陀佛,忍耐些忍耐些,一会儿熟了,就不痛了。’”

这笑话太老,根本达不到沈默的笑点,敷衍笑几声,感觉吃饱了,拿起餐巾擦擦嘴,突然心中一动,看一眼一脸期盼的若菡,这才明白那个笑话的意思,不由笑道:“臭丫头,竟然编排你老公,我是虾子吗?”

“我也不和尚啊……”若菡双眼笑成一对新月道。

“哈哈……”沈默笑几声,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抓住夫人柔腻的小手,轻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若菡摇头笑笑道:“两口子说这话干嘛?”说着关切道:“要快点好起来啊,你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天啊,你要是老心情不好,咱们家就得整天阴着。”

“知道了。”沈默点头笑笑道:“我从苏州到北京,确实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就准备去正式上班,开始新的生活了。”

“是吗?那太好了。”若菡高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沈默点头道。

“别再虐待自己好吗?”若菡眼圈一红道:“看着你吃剩饭,我心里可难受了,咱家不缺这一口啊……”

“嗨,夫人误会了。”沈默笑道:“我这可不是自虐,也不是想省钱啥的,纯粹是从心底觉着,实在不该浪费。”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呢?”若菡奇怪道。

“这几天日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有感触啊。”沈默叹口气道:“范文正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目前还做不到,也没资格去做。不过我也不能,在那么多同僚吃不饱饭,那么多百姓还没饭吃的时候,浪费粮食吧。”

若菡点点头,一脸歉疚道:“却是我把你想俗了,咱们家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浪费粮食了。”

沈默点头笑笑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亮仔说的,不会错的。”

第五一六章 三公槐

第二天一大早,沈默便前往东城安定门内,此时天色尚早,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些早起讨生活的劳碌人,就只有他这一顶轿子了。

沈默掀起轿帘,但见两侧国槐夹道,道两边四合院的墙上爬满了紫藤,空气出奇的清新,让他心旷神怡,再也坐不住,便下了轿子,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朝成贤街漫步而去。

过一座上书‘成贤街’的红色牌坊,走到街中央,就看到一座高大堂皇的府门,门前立着大理石的碑石,上书‘集贤门’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这里便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之一,北京国子监……另一个是南京国子监。

此刻大门已开,没有门卫,沈默便轻撩官袍下襟。准备进去。却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道:“拙言,早啊!”

沈默闻言收住脚,回首笑道:“太岳兄,你也早啊。”

便见张居正身着得体的蓝色官袍,白纱中单的领子纤尘不染,更显得颀面秀眉,鼻若悬胆。一双凤目光蕴翩然,三缕长须有条不紊,虽不过五品青色官服,却真生得人中龙凤,望之俨然一溪风月、踏碎琼瑶,透着满身的清气傲然。

不过他此刻笑得发自内心,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在沈默面前,张太岳没有丝毫骄傲的资本,无论比学历还是履历,甚至连相貌气度上,他都更欣赏沈默这种温润如玉,锋芒内敛,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让人十分愿意跟他相交,却又不敢过分放肆。

张居正知道,这是沈默本身的性格,与后天封疆的磨砺,才修炼形成的一种气度,比自己却要高一个档次……不过不要紧,等我将来有了权力的洗礼,一样可以超过他。小张大人如是想道。

心里想什么,一点不耽误他跟沈默说话,张居正一脸苦笑道:“上官严,则属下苦。日后你就知道,每日应卯是件多痛苦的事儿了。”

沈默挥下手,让三尺他们跟着张居正的轿子去停放,两人便抬步进了国子监。迎面便见一座宏伟的琉璃牌坊,正面额书‘圜桥教泽’,走过去一看,阴面为‘学海节观’四个大字,都是成祖爷的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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