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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145)+番外

可当沈默命人去传话,请驻守通州的仓场侍郎王国光开水门,放船队进城避险时,却遭到断然拒绝,王国光告诉喊话的人,戒严没有解除前,绝不可能开门。

“就算给蒙古人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弃马上船,从水门攻入的。”听到回报,沈明臣忍不住发道:“这王国光,分明是胆小怕事,怕承担一点责任。”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仓场侍郎本就没涉足过戎事,心里没底,过分小心也是正常。”便下令执行第二套方案。

沈明臣面上的忧虑之色不减,道:“但这样也有个难处,空口白牙的说鞑子来了,那些船上的人谁信啊?”

“不必担心。”沈默淡淡笑道:“他们非但信我的,还会听我的。”

“真的吗?”沈明臣不信道:“真要看看大人有何神通。”

沈默笑笑,对胡勇道:“我方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胡勇点头道:“俺记性好着呢,就是小时候没念书,要不也能考个举人啥的。”

“少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按照我吩咐的,从外到里依次传话,等他们开动了,再去下一船,宁肯慢,不要乱。”

“是。”胡勇又点点头,便带人下了官船,上了小艇,划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沈明臣竟然也跟着,问他干啥,沈明臣嘿嘿笑道:“看看大人怎么变戏法?”

也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胡勇只好让他跟着,来到第一艘船下,拿一个铜盆敲了敲。

船上人警觉的往下来,胡勇一抱拳,右手大拇指朝上道:“千河万道归一宗,天下漕帮是弟兄,您辛苦,辛苦了?”

船上人一听,连忙还礼道:“辛苦辛苦,亲兄热弟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这位兄弟有事?”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嘛。所以对方马上认真起来。

胡勇便清清嗓子道:“我家大盘说,响马来了,请诸位爷们去皇帝渡暂避。”

那人顿一顿,问道:“敢问是哪一盘?春典若何?”

“浙海江深波浪流,达道逍遥远近遊。”胡勇便答道。

“原来是门外大爷!”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立刻就走!”

见那船缓缓开动,胡勇便吩咐开去下一艘,途中他得意的问沈明臣道:“感觉怎么样?”

沈明臣大摇其头道:“满嘴黑话,一句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胡勇嘿嘿笑道:“其实我也不懂,反正大人让这样说,那就一准没问题……”

便一艘艘的传话下去,果然所有的船都乖乖听话,往那劳什子‘皇帝渡’去了,天快亮时,终于全都离开了通州城下,这时鞑子的铁骑也到了城下。果然直取运河。但到了河边一看,空空荡荡,哪有探子说得‘粮船多如羊群’?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有孤零零一艘小艇,悬在河中央。上面一个穿着明晃晃盔甲的大明武将放声道:“狗鞑子上当了吧,我们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合围,这通州城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完便飞快的离去了,蒙古人的弓箭只来得及亲吻他的船尾……

第七五二章 君子意如何(上)

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便纵骑远遁,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同时打劫数个村镇;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集重兵打击疲于奔命的明军;这种将其高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焘,已是焦头烂额。明军缺乏机动性是事实,在来去如风的鞑子面前,没有了长城的屏护,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将鞑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无论如何,北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而且蒙古人‘只求财、不求土’,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必然且战且退,回到长城外去。所以在皇帝一日三次的诘问下。徐阁老将刘焘‘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

嘉靖看了,果然火气消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那种,又撑过一次的轻松。但徐阶还没松口气,事态又急转之下了……

按惯例,京城被蒙古人惊扰,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

高拱于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跣足走了二里地,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想着这个昔日横扫蒙元、征服天下的泱泱皇朝,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欺凌到这般田地。

思绪一旦放开,便一发不可收拾,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以至于大明现在国势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人祸交接、人心动荡不堪,颇有如蜩如螗、如汤如沸之势。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悲痛难抑,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稍稍迟疑之后,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

高拱便三步一叩首,大哭着到了大殿中,向大明皇朝列祖列宗磕头谢罪,然后念了代皇帝拟的请罪奏疏,在炭盆中烧掉,再次反复磕头谢罪,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扶住,能把地砖都磕破了……待他手脚无力的被搀起来时,众大臣才发现,高部堂的头皮都磕破了,额头紫黑一片。

众人心说:‘高肃卿真是卖命,怪不得这两年官运亨通呢。’当然,这是那些只知道钻营的官迷;稍有些脑子的,便能从这篇诏书中,品出别样的滋味来……比如说‘儿臣所用非人、耳目蒙蔽,致使祖宗受今日之耻’之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似乎直指当政啊!

如果这些语句。是出自皇上授意,那徐阁老可就危险了,但高拱杜撰的可能性太小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所以大家都相信,是皇帝生首辅的气了,借这个机会敲打徐阶呢。

※※※※

但那真不是皇帝的原话,当嘉靖看到祭文的副本后,气急败坏的把高拱叫来,严厉质问他,为何如此大胆,竟敢捏造圣意?

高拱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不忙道:“臣给陛下看稿时,您说臣避重就轻了,问臣是不是怕得罪谁?”说着正色道:“臣谨遵陛下的教诲,把实话讲出来,不怕得罪谁!”

嘉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高拱的说法太过温和,谁的不是也没说,那叫什么请罪诏啊?于是说了他几句,意思是让他加几句无伤大雅的批评,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高拱这种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完全能够意会。加之时间紧迫,嘉靖没有再御览,让他改过后便去太庙宣读,结果成了这样子。

嘉靖知道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觉着这次借机痛骂那群废物,恐怕也是为公愤而不是私怨。不至于有什么政治目的……当然皇帝这二年的想法变了,有些事情不愿再较真,所以没有再为难裕王的这根主心骨。于是皇帝轻叹一声道:“爱卿不要太愤怒,当家难,当国更难,徐阁老也很难,就别再责难他了。”

高拱听了,知道皇帝已经离不开徐阶了,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而是因为他们蒙蔽圣听,让皇上当糊涂皇帝!”

“哦?”嘉靖一下瞪起眼来道:“说详细点!”

“臣听说,徐阁老前日禀报皇上说,鞑虏已经被刘焘追杀出境,果有此事乎?”高拱沉声问道。

嘉靖点头道:“是的,首辅是这样说的,难道有问题吗?”

“臣怎么听闻鞑虏目前在平谷?刘焘等人却从蓟镇赶往通州,”高拱挪揄道道:“似乎应该谓之追送,而不是追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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