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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则归(73)

作者: 冷冻面团 阅读记录

聊赖之余,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那本阅过的起居注上,于是顺势又拿了起来准备研读,或者吹毛求疵,哂笑发泄。

这回不再囫囵,倒也是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册子扉页右下角有五字注明"梨棠念知否",周汀予福至心灵,原来册子里梨棠爱慕的男子名叫"知否";

再比如,最后一页实是狂笔潦草画的一副图,晕开的墨迹涣散,棱角难分,近看周汀予才分辨这是副人像,独那张脸幸免于难,还算清晰。

可周汀予越看越纳闷,也越看越发怵——这张脸,怎么跟自己一模一样?!

这时,周汀予脑内那片无人踏足之地疯狂向外扩展疆域,摧枯拉朽般强行占据了他整个思绪。

极速扩大的空白让周汀予无处遁形,他来不及想别的,只觉伴随空白他好像沉浮了亘古悠长的岁月。

可他搜肠刮肚也记不真切,这段旷久的岁月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属不属于自己。

嘶……头痛欲裂……

和记忆僵持不下,头破血流也分不出你输我赢,渐渐地,周汀予攥着起居注,不安地睡着了。

这一回,他又梦到了当初在莱胡城外打盹时梦到的那个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受了起居注内容的影响,那个小孩愈发具象了,眉目冷冽,单薄但不孱弱。可是梦里除了那个小孩,其他的就好像被刻意隐去了一般,白茫茫一片。

周汀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何以唤正在轻轻喊他名字。

他的眉目放得温柔,却掩不住原本的冷冽。周汀予凝视片刻,想到梦里的那个小孩,旋即又觉得无比荒唐,才松开目光,自嘲般低笑了一声。

何以唤问他,笑什么?

他说,感觉像是劫后余生。

何以唤没说他是如何找到的洞窖,也没说梨棠去哪了,只说一切都妥了,叫他放心。

周汀予点点头。看到何以唤,听到这些,不仅放心,就连之前空白带给他的恐惧也逐渐烟消云散。

不怕是不怕了,但从此疑惑也压于心底。

周汀予说他要走最近的路回家,他想家了。

何以唤心里咯噔了一下——最近的路,途径当归。

返程上,周汀予对于窖洞里发现的画像只字不提,倒也不是防着何以唤,只是不愿提,他不知如何去倾诉看到画像后自己的情绪。

或许最近就是太累了,精神恍惚,周汀予也不想小题大做惹何以唤担心。

但他还是时常走神,何以唤还是会紧张兮兮地问,梨棠是不是对他做什么了?

不仅如此,何以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梨棠的前车之鉴,他贴周汀予是愈发紧了,恨不得把他收进袖子里,怕自己又给弄丢了。

鉴于他这般草木皆兵,周汀予这边是连神也不敢走了。他必须让他放松放松,同时证明自己没那么脆,离开个一时半会,不会有碍。

途径山脉腹地,旷古高远,风景甚好。

周汀予佯装口渴,叫何以唤前面去找水喝。

何以唤立刻驳回,说,一起去。

周汀予捂着脚裸,又装起脚疼,不愿走动。

何以唤不放弃,说,我抱你去。

周汀予哑巴吃黄连,一连推了他三下,说,你在不去,我就生气了。何以唤这才服软,一步三回头地找水源去了。

北方的山雄浑,树植不密,大多单调,山泉一股一股地沿着山石游下,泉水很是甘冽。

山泉旁边有了一棵与众不同的花树抢先吸引了何以唤——

没有叶子,只是深赭色的枝干缀上殷红的花,招摇着不甜腻不浓稠的香气,低低地骨感在何以唤触得到的地方,轻碰花瓣,冰凉却柔软的质感在指腹蔓延,有如仲夏夜的微风。

本想折下一株去讨周汀予开心,可这会他又不舍了,他一瞬间发觉——

花朵的美丽是那样不长久,如果让它离开生长的地方,它就会衰亡得更快。

是心软了,他做不到去摧毁这样脆弱的生命,他释然般苦笑一声,感觉自己果真变得彻底——

曾经大杀四方,不带眨眼,手底更下不知道淤积着多少同样殷红的鲜血。

而如今,在有周汀予的地方,他却变得优柔起来,好似那份信手拈来的残忍从来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来去无痕的过客。

何以唤爱怜般又抚过那些花儿,继而攥了攥空空如也的手掌,轻轻叹了口气,连水忘记取就回了。

"怎么这么久?"

原地,周汀予捡了一堆残木树枝,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它们,打算生个火,"这天马上就暗了,起个火好一些,诶怎么又塌了?"

周汀予看着眼前的木头又一次倒成一摊,一脸苦闷地望向何以唤,却发现他两手空空,落寞得一反常态。于是顾不上烂泥扶不上墙的木头架子,轻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