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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75)

“大道至简!”良久良久,王方感慨无限道:“可以谓之典!”说罢,他整整衣襟,竟俯身朝陈恪郑重一拜:“老夫代天下的读书人,代天下的黎庶拜谢三郎了!”

“老师,”陈恪赶紧俯身道:“折杀学生了……”

“这一拜一点不过,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拜谢你。”直起身后,王方笑得胡子直翘道:“我早就知你不是凡品,可几年来一直不显山露水,原来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陈恪不禁汗颜,心说,那都是小妹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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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字典你编完了么?”王方慢慢的翻页道。

“编完了。”陈恪道:“后半部还没誊抄出来。”其实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他一直敬佩的王老夫子,也不能一下给他所有书稿。

“嗯,”王方点点头,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缓缓道:“这本字典,从使用上说,已臻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释义……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大都是从韵书上扒下来的。”

“老师说的是。”陈恪虚心受教道:“别的方面,只要耐心细致,就能做好。唯独释义这一块……学生们实在是才疏浅薄,力有不及,只能依葫芦画瓢了。”

“我见你们也认真做过考证,按说已经很不错了。”王方沉吟道:“但还是会令这本巨典失色不少。”

“请老师代为斧正。”陈恪恭请道。

“我是不能插笔的。”王方捻须笑道:“老夫虽是野人,但也算稍有名气,要是我参与了修订,你小子哭都来不及。”

“怎么会呢,我不介意的……”陈恪讪讪道,其实他刚才一直在担心,老头子会强插一杠子。甚至早想好了对策。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王方哈哈笑道:“你不介意,老夫还介意呢!”他又神色一正道:“如果你不嫌老夫学识浅薄,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把这本字典重新修订一遍吧。”

“多谢老师厚恩!”陈恪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王方亲上两口。

跟弟兄们知会一声,陈恪当天就留在了山上,开始了日以继夜的修订工作。

说是他修订,但其实主要的工作,都是王方在做。王老夫子将修订好字条口述出来,他只不过执笔落在之上罢了。

按老先生的建议,陈恪只修订了七千多常用字。至于那近两万生僻字,依然沿用《广韵》上的解释便足矣。王老夫子教学数十年,学问极为扎实,修订起字条来,有时比陈恪写字的速度还快。

老先生靠在躺椅上,一手拿着字典,一手端着茶水,看似轻松惬意,实则耗费心力无穷……就这样直到清明节才宣告竣工。一个月下来,老先生头上的白发、面上的皱纹,明显有所增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一个月,对陈恪也是极大的煎熬。他实指望,小妹能来帮自己顶一阵子,谁知她竟一面都没露,这叫他好生奇怪。

但无论如何,在完工一刻,师徒二人都很兴奋。恰逢佳节,陈恪下厨烧了几个拿手菜,又开一瓶上好的剑南春,爷俩便就着斜风细雨,惬意的对酌起来。

这是王方头一次尝到陈恪的手艺,自然赞不绝口,见老头子兴致很高,陈恪趁机提出,想请他为字典写个序。

这自然是莫大的荣誉,王方却断然拒绝道:“要让这本字典大行于世,我的分量还不够。”

“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傻小子!”王方呵呵笑道:“《字典》编出来,只是第一步而已,究竟何时能大行于世,到底谁成了享尽殊荣的那一个?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请老师赐教。”陈恪给王方斟酒道。

“若是在小地方出版,由老夫这种小人物作序,定然一时难得世人的知晓、认可。明珠蒙尘的时间越久,你的字典就越有可能被人仿冒……仿冒并不难,改头换面而已。”王方谑笑道:“到时候你这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就只能眼看着别人欺世盗名了。”

“那如何才能避免呢?”陈恪倒吸一口冷气道。

“要做很多事情,比如你得去大地方出版,比如得有名人力推,若能一下成为官方指定的书刊,就更好了。”王方笑眯眯道:“但又可以归结为一句,请一位名人作序,马上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得什么档次的名人?”陈恪瞪大眼睛问道。

“当然越大越好了,”王方伸出一个巴掌,收回两根手指道:“最好最好,能是那三位中的一位。”

“哪三位?”

“官家、范公、欧阳永叔。”王方一本正经道。

“噗……”陈恪差点趴在桌子上,苦笑连连道:“老师,你还真敢想。”

“连想都不敢想,人跟咸鱼有何区别?”王方微微敞开领口,显出狂儒本色道:“你的书已念得足够,再窝在青神这小地方,也没什么进益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敢不敢出川去,拜见那些大人物?!”

“老师,你真能让我见到官家?”陈恪简直要崇拜死这老头了。

“呃……见官家的话,确实有些不现实,”王方讪讪一笑,又嘿然道:“但范公和欧阳永叔,现在都是谪守地方,想见到他们,并非难事。”

“我想起来了,”陈恪恍然道:“老师和欧阳公是同科好友!”

“嘿……”王方面色怪异的一笑,讪讪道:“同科是真的,好友称不上。”

“你们不是经常书信往来么?”陈恪瞪大眼道。

“只往来了一回,还是他谪守之后,我写信慰问,他回信表示感谢。”王方大为尴尬,声音小小道:“办学不易,不往脸上贴金,这书院早就被官学给顶了。”

“老师不易啊……”陈恪重重点头,丝毫不觉王方虚伪,反而更加钦佩老先生的坦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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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我再写封信,你拿着去找他,怎么也会见你一面的。”王方望着陈恪道:“但有个麻烦你得知晓,范公也好、欧阳永叔也罢,皆被视为君子党的首脑,你请哪位作序,都会被划为他们一党。谁也不敢说,这对你的前途是好是坏。”说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陈恪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用手背擦擦嘴,咧嘴笑道:“能见到范仲淹和欧阳修,想想就让人激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是个洒脱的小子!”王方拊掌激赏道:“拿笔墨来,我这就给你写荐信!”

“是……”陈恪刚应一声,却听院门被急促的敲响,接着是一个惶急的声音:“山长,学生陈忱求见。”

“我哥……”陈恪登时一惊。

“进来,门没关。”王方沉声道。

第69章 八娘

陈二郎推门进院。他浑身湿透,也不知是汗还是雨。再一看,手和膝盖都磕破了,衣袍上染着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发生什么事了?!”陈恪一下跳起来,查看他的伤势道:“谁欺负你了?”

“没事儿,我上山着急,自己磕的。”二郎拍拍他,在院子里朝王方道声罪,低声说:“家里有重病人,急待三郎回去看病。”

“哦?”王方微感讶异,心说,这小子还会看病?但事有轻重,他不便多问,颔首温声道:“快去吧。”

“多谢山长。”陈恪只来得及背上沉重的书箱,就被二郎拖下了半山腰。雨虽然不大,但台阶湿滑,险些坐了滑梯。

“到底谁病了?”陈恪甩开他的手,拭去额头的雨水,取出油布,把书箱蒙上,里面有他视若珍宝的书稿:“还有,你不是出去参加文会了么,怎么跑回来了?”

“是你八娘姐姐……”陈忱给陈恪一个凄凉的背影道:“至于我……”

“靠,你不早说……”话刚出口,便听陈恪骂一声,如一阵旋风卷过,已经冲下山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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