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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599)

“……”唐介像不认识一样的看着欧阳修道:“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

“我承认,我那徒儿不是君子,有的是手段,但他没有私心,一心一意是为了大宋。给他二十年时间,未尝不能我们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但在他站稳脚跟之前,我们得尽力保护他才行。”欧阳修满怀感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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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书吏来通报说,富相公回来了。

唐介便起身告辞,却没有拿他的小龙团。

从欧阳修那里出来,唐介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很明白欧阳修的意思,尤其是最后几句……虽然违背他做人的原则,但原则这东西,似乎并不能帮他实现富国强军的梦想。似乎是到了,换一种方式的时候了……

正在寻思着,王珪从对面过来,远远便朝他抱拳施礼。

唐介也连忙还礼,笑道:“某非执政也要为某人说情?”

“既然他们都说过了,”王珪登时一脸尴尬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呵呵。”唐介笑着点点头道:“我要去拜见相公了。”

“子方兄请便。”王珪说着,还是咬牙轻声道:“仲方的人品我了解,胆大妄为或许是有的,但绝不会不顾百姓死活,更不会将这样攸关国运的工程,当成打击敌人的武器。”顿一下道:“他进献水泥,完全是出于公心的……”

“嗯。”唐介微笑着应下,才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却再次起了惊涛骇浪。暗道这是第几个给陈恪当说客的相公了?包拯、欧阳修、还有平素里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的王珪,以及更早些时候的曾枢相……

前日曾公亮就专门找到他,言道自己曾经亲自测试过水泥,可以保证这种新材料没有任何问题……用水泥重修大顺城,就是他批的。曾公亮还拍胸脯保证,陈恪是个很靠谱的人,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算起来,两府八公,竟有一半力挺陈恪,真让人惊掉下巴。平素看不出,这厮竟如此得人心。有四位相公护着,谁也动不了他!

不知不觉来到首相的签押房外,唐介稳一稳情绪,迈步进去,便见富相公一脸憔悴的坐在大案后,似乎正在出神。

书吏唤了一声,富弼才回过神来,看是唐介,嘴角牵起一丝笑道:“老夫不知怎地,竟有些恍惚了。”

“相公是太累了。”唐介轻声道。

“快坐吧。”富弼笑笑,吩咐随从道:“把官家赏的小龙团拿出来……”

“不必了,”唐介忙道:“我已经在醉翁那里吃过了。”

“哈,那就不暴殄天物了。”富弼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怕也不在茶吧。”

“是。”唐介点点头道:“他关心自己的学生,问了问我具体情况。”

“什么情况?”富弼缓缓问道。

唐介便简略汇报了和陈恪对话的内容,而后道:“从目前的情况看,决堤处的水泥出了问题,主要还是违期施工,且偷工减料造成的。”

“他既然这么明白,为何之前从不预警?”富弼沉声道:“陈仲方何时变成,只会靠奏章说话的哑巴了?”

唐介心说果然,富相公也对这点无法释怀。

“相公这就有些苛责了。”唐介简直不相信,这话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从头到尾,陈仲方都坚决反对二股河工程,何曾见相公听过来着。怎么能出了事,又怨人家没有死谏?”

第545章 说客(下)

富弼本来不想追究陈恪的责任,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向来极好。陈恪数年来不避毁谤、不辞辛劳,为朝廷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却一直靠边站。虽然并非富弼的意思,但他身为首相,不能保护属下、维护公正,已经深感内疚了。如今怎会伙同他人,栽赃构陷于他呢?

就算那个说不清的问题,他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远不止于欲加其罪。

富相公是日三省乎己的君子,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也不会比陈恪做得更好……谁也不是圣人,也不能要求别人是圣人,既非责任所在,又已经尽到提醒义务,断不该再为此事苛责了。

相反,他一直担心唐介的态度,现在见对方先替陈恪说话,却又有些吃惊……难不成赵宗绩一党的实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强大若斯?连唐介这样的官场屠夫,都已经被收编了?

他却是想多了,殊不知人家唐中丞,只是抹不开两位老友的面子,又觉着陈恪确实没什么过错……放着真正的罪人不问,却纠缠陈恪尽没尽心,这是哪门子道理?

于是陈恪的问题被放到一边,两人商讨起如何给这个案子定性来。关口是让赵宗实承担多少责任?庆陵郡王作为河道总管,不但责任是不可能的,但主要责任还是次要责任,是无心之失,还是渎职无能。轻重虽在一笔之间,却极可能影响到朝局、国本,更不用提他们自身的荣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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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为二股河一案伤透脑筋之际,数匹快马自西而来,从万胜门径入京城,直奔位于新门内大街的祁国公府。

祁国公正是富弼富相公的封爵,相府门口,就是亲王也要下轿,岂容等闲喧哗?门口的卫士刚要喝斥,却看为首之人有些眼熟。有资深的卫士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道:“公子,你怎么……”

那一身穿青衣角带丧服的年轻人,正是富相公之孙富直柔,他翻身下马,带着哭腔问道:“我爷爷呢?”

“老公相在衙呢……”门卫答道。

“快带我去见他,”富直柔急声道。

政事堂中,富弼和唐介正在说话,突然听到门口有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富相公的管家便推开门进来。

“你有何事?”富弼皱眉道。

管家面色苍白,还未答话,富直柔便跌跌撞撞进来,扑通跪在爷爷面前,放声大哭道:“爷爷,老奶奶没了……”

“什么,你说什么?”富弼失声道。

“老奶奶已于前日,在家中仙逝了!”富直柔大哭道。

富弼如遭五雷轰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在椅子上……

与富相公值房相对的,是韩相公的值房,看到富弼的孙子穿着孝服,冲进对门,韩琦淡淡对吴奎道:“还好来的不算太迟。”

“可见王爷乃天命所归,见着眼前这关要悬,连阎王爷都出手相助。”吴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说着又心一揪道:“可是历来宰相遇丧皆起复,只怕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琦冷冷瞥了他一眼,吴奎便唬得缩起脖子,不敢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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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是例朝的日子,卯时已过,却不见富相公的身影,领班大臣的位置上,立着面色肃穆的韩相公。

这是富相公任首相数年来,第一次没有按时上朝点卯。不过,大小官吏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头一天,消息灵通人士,便已得知富相公的母亲,在洛阳老家病逝的消息。今日一早在待漏院,更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首相丧母,百官其哀,今日朝堂之上也显得特别沉闷。

排班问安后,官家问富相公为何缺班?

韩琦便出列禀报道:“启禀陛下:臣等于昨日得知,首辅富相公令堂,已于三日前病逝于洛阳家中。富相公闻讯哀恸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其实官家昨日已经知道了,只是在朝堂上必须有此一问罢了,闻言面露悲痛道:“悲乎富卿,与公同哀。”说着对王安石道:“你替寡人拟一道谕旨,以最高规格抚恤。胡总管,待会儿你替寡人到富相公府上宣旨抚恤。”

人一起应道。

“启奏陛下,”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中封驳事韩维又出列,双手捧着道札子:“昨日接到富相公《请即日返乡丁忧状》,进呈陛下。”

胡言兑看看赵祯,赵祯缓缓问道:“朝廷制度如何?”

翰林学士胡宿答道:“国朝有‘丁忧’制度,官员父母去世,应弃官居家守制,服满再行补职。”顿一下他轻声道:“但对于宰相,按例可带丧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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