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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591)

“嗯。”司马光点点头,陈恪花费巨资,养一群话都不会说的西夷,已成为汴京一大笑柄。就连他也无法理解,认为陈恪纯属钱多了烧包。

“这些人其实是顶尖的大食学者,他们掌握着比我大宋还要先进的天文术。”陈慵沉声道:“他们告诉我,六月初一确实有日食不假,但并非全食,仅六分半而已。”

“哦?”司马光闻言神情一松,旋即又皱起眉头:“准么?”

“应该是准的吧……”陈慵苦笑道:“不然我兄长,每年花十几万两银子,养他们作甚?”

“唔……”司马光虽然汉本位主义严重,但他是相信陈恪的。难道钦天监真的错了?

他两代为官、家学渊源,不是陈慵这样的官场菜鸟可比,自然知道钦天监预测日食,向来精确无误。怎么这次偏偏误报呢?

转念一想,他就了悟了。按照多年来对日食的解读,一旦日食比预报的程度小……比方原先说是全食,结果才只有六分半,就说明君臣补救及时,救日成功,公卿百官还要奉表称贺。

显然,对方是想先谎报日全食,诳赵祯把麒麟迎回来。然后待发生偏食后,便说是官家补救及时,得到了上天的宽恕。

这样经过反复之后,在圣兽麒麟面前,赵祯的威信荡然无存,不管心里怎,只能从了群臣的立储之议。

“真是好算计!”司马光感叹一声,对手实在太强大了,自己真不知还能再撑几回。

在书房中踱几步,他站住脚叹道:“知道了又有何用?”就算他把这件事捅出去,无非就是钦天监几个官员倒霉,日偏食也还是日食,官家依旧得补救。

“那些大食学者还说,”陈慵沉吟片刻道:“六月初一前后,京畿一带应该是阴雨天。”

“果有此事?”司马光这下彻底激动了,按照惯例,赶上阴天下雨看不到太阳,就不算日食!“千真万确?!”

“这个不好说,”陈慵苦笑道:“他们说,风雨无常,谁也不敢打保票,但下雨的可能性极大。”

“唔,”司马光也知道,这天气不是天象,没那个准头。万一到时候天不开眼,露出条缝来,岂不坐了蜡?

就算他豁出去了,当一把先知预报天气,可关键是——谁信啊?

见司马光神情踯躅,陈慵又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老师。”

“谁?”司马光忍不住给了他个白眼,你丫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邵雍邵大师。”陈慵轻声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无人不信。”

“那是……”司马光不禁点头。作为专业人士,邵雍向来以预测精准著称,在海内外享有极高的知名度,若是由他来预报,说服力自然截然不同。说完他哑然失笑道:“邵先生方外之士,岂能问红尘之事?就算他能答应,也来不及了吧。”

“邵先生前日已经抵京。”陈慵淡淡道:“老师可以与他一晤。”

“哦!”司马光再好的心性,也未免震惊。原来赵宗绩一方,不只是他们在孤军奋战,还有援军赶到!

内室里的王雱,更是被震得跌坐在炕上,心中一片黯然道:‘看来自己还是跟殿下不够交心,竟然连这等机密都不预闻。’

不过无论如何,大难临头之际有神兵天降,大家的心情还是以振奋为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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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司马光当天晚饭后,便拜访了寓居于白云观的邵雍。

两人之前便见过面,但交往不深,此刻却一见如故,彻夜深谈。

熟络之后,司马光问邵雍道:“听那些西夷所言,心里总是不踏实,先生为何不起一卦,看看那天到底是晴是雨?”

邵雍穿一身蓝布道袍,虽然是大热的天,却神清气爽,一滴汗都没有,显得很是不凡。闻言轻摇羽扇道:“也好。”说着对司马光道:“你随便写个字吧。”

司马光便不假思索,写了个‘碗’,写完不禁嘀咕,我怎么写了这么个字?转念一想才明白,原来来的时候,邵雍正在吃饭,是推下饭碗见他的。许是有这么点残念,才会写出这个字吧……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以我高雅的品性,怎么可能写出如此俗的字眼呢。

“那天会下雨。”邵雍看了一眼,便淡淡道。

“何解?”司马光又惊又喜道。

“现在酉时过后,饭已吃完,碗要放到水里洗,所以必遭水淋。”邵雍给出了强悍的理由。

“哦?”司马光目露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见他似是不信,邵雍便明白,这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便呵呵笑道:“和君实开个玩笑罢了,今日午后我心血来潮,便已经算过了,不会有错的。”

“原来如此。”司马光估计,这种立等可证的事儿,对方不会拿多少年的名誉开玩笑,便深信不疑了。

一夜深谈后,第二天,司马光便上奏表,极言六月初一乃是大雨天,何来日食一说?

此言一出,朝野又是大哗……司马兄最近出的风头,比之前三四十年都多,实非本愿,固所迫尔!

但因为司马光奏章中写明,消息来源是一代易学大师邵雍,使质疑嘲讽的声音,小了很多很多。

第537章 日食(中)

人的名树的影,有了邵雍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信誉做背书,果然将非议之声压到最低。

加之赵祯也十分不愿打自己的耳光,把那畜生再请回来,还得出城十里相迎,这是哪个皇帝也不愿接受的……横竖司马光和邵雍都不是轻狂之徒,他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因为他老爹的缘故,赵祯从小就被教育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迷信。几十年下来,他也早看透了,才能如此任你风起云涌,我自云淡风轻。

韩相公的好事再次被搅,自然气炸了肺,他把司马光直接叫到政事堂,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以韩相公今时今日之地位,对一个小小的中级官员,自然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非常可惜,他的对手是司马光。司马光虽然以古板守旧出名,但其实他辩才无碍,在北宋历史上是前三名的吵架王,根本不惧韩相公。

“相公好没道理,试问如果明知道那天要下雨却不报,下官岂不是欺君之罪?”只见司马光冷冷一笑道:“万一有人借此搞些花样出来,胁迫君上,我岂不也成了同谋?!”

韩琦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怒道:“预报天象乃是钦天监的事情,你老老实实写你的起居注,瞎掺合就是越职了!”顿一下,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身为起居郎,最忌讳的就是干预政事!”

“下官只是言祥瑞、天象而已,何干政事?”司马光摇头道。

“你借天象影射政事。还想狡辩?”韩琦横眉竖目道。

“相公说这话,心里虚不虚?”司马光直视着韩琦,冷笑道:“到底是谁想借天象影射朝政,相公可敢对天发誓,不欺心言之!”

韩琦终于暴怒:“你何以这样藐视我?”

司马光淡淡道:“相公以宰相之尊,本该超然事外,以正人心。谁知却深陷其中。身为宰相,却当起了马前卒,叫朝野大失所望!光虽卑鄙。却不愿趋炎附势,自然不必在相公面前隐藏胸臆!”

“你……”韩琦的脸都气紫了,重重一拍桌案道:“你敢说自己不是赵宗绩的走狗!”其实他心里眼泪哗哗的。要不是那帮货蠢得冒泡,老夫何必亲自上阵?

“下官跟五殿下素昧平生。”司马光却淡淡摇头道:“何况五殿下哪有一点胜算?敢问相公,跟着他有好处?”

“你……”韩琦的脸彻底白了,歇斯底里的暴喝起来:“给我滚出去!”

“下官不会滚只会走,”司马光抱拳道:“请相公注意宰相体面,下官告退。”

‘噗……’韩琦眼前一黑,险些被活活气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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