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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571)

“好了别看了,”陈恪淡淡道:“把咱们大旗举高点!”

举旗的张振赶紧高高举起双臂。一面红底金龙旗,便在西夏营前面前招展。

看到这面旗,那名年轻的汉官勒马停住。长笑一声道:“来者何人?”

陈恪看看他,没有作声,他身边白马白袍的陈简之高声代答道:“我家大人姓陈,乃大宋皇帝钦差,奉旨前来究问你家主上!”

“呃……”那汉官以为自己听错了,干咳一声道:“……究问我家主上?”

“不错。”陈简之冷声道:“还不快快让你家主上出来听旨!”

大宋在东亚,虽然不是军力最强国,但绝对是文化和经济的中心。辽国和西夏虽然都创造了自己的文字和语言,可即使是契丹和党项族人都甚少使用,士庶日常皆以汉字汉话为主。

是以在场的党项骑兵。大都听懂了陈简之的话,有的面露气愤之色,有的一脸轻蔑,有的甚至嗤笑起来。

那汉官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正是在李谅祚面前夸下海口的梁乙埋。一见宋使这态度,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却又抱着一丝侥幸,暗道:‘莫非是虚张声势,我再试他一试。’便板起脸道:“放肆,我西夏皇帝与你宋朝皇帝平起平坐,你个小小的使者竟然敢如此大不敬?信不信我将你斩于马下?!”

陈恪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道:“难道本官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是西夏国主的大营?”

“当然是了。”梁乙埋沉声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陈恪淡淡笑道:“怎么会又冒出个西夏皇帝来?”

“我西夏国主自然便是西夏皇帝。”梁乙埋一脸‘你白痴啊’表情。

“敢问高姓大名?”陈恪换个话头道。

“姓梁名乙埋,大夏国家相是也。”梁乙埋朗声回答道。所谓家相,就是西夏皇帝的私人管家,虽然不如国相显赫,却是夏主最信任的人物。

“你这个家相可不称职。”陈恪摇摇头,突然厉声道:“你想让西夏国宗祀不永,王孙罹殃么?!”

“你敢血口喷人,”乍听此言,党项骑兵一片哄然,梁乙埋勃然作色道:“还敢诅咒我大夏皇帝!”

“这可不是本官诅咒,而是庆历四年,当时的西夏国主所上誓表中的誓言。”陈恪不为所动道:“记得上面是这样说的……‘两失和好,遂历七年,立誓自今,愿藏盟府……臣近以本国城砦进纳朝廷,其栲栳、镰刀、南安、承平故地及他边境蕃汉所居,乞画中为界,于内听筑城堡。凡岁赐银、绮、绢、茶二十五万五千,乞如常数,臣不复以他相干。乞颁誓诏,盖欲世世遵守,永以为好。倘君亲之义不存,或臣子之心渝变,使宗祀不永,子孙罹殃!’”

党项人全都呆住了,他们从没听说过这份誓表,全都愣在那里,听陈恪接着道:“我朝皇帝诏答曰:‘朕临制四海,廓地万里,西夏之土,世以为胙。今乃纳忠悔咎,表于信誓,质之日月,要之鬼神,及诸子孙,无有渝变。申复恳至,朕甚嘉之。俯阅来誓,一皆如约。’

“十二月,遣尚书祠部员外郎张子渐充册礼使,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张士元副之。仍赐对衣、黄金带、银鞍勒马、银二万两、绢二万匹、茶三万斤。册以漆书竹简,籍以天下乐锦。金涂银印,方二寸一分,文曰‘夏国主印’,锦绶,涂金银牌。缘册法物,皆银装金涂,覆以紫绣。约称臣,奉正朔,改所赐敕书为诏而不名,许自置官属。”

“方才在下所述之誓表、诏书、往来,两国官方均有记载,贵国还藏有誓表副本和诏书正本,”陈恪说完,扫一眼呆若木鸡的梁乙埋道:“家相难道从没听说过么?”

“这,这……”梁乙埋暗悔不迭,一般的党项人不知道,他作为皇帝近臣,自然可接触到一些机密。当年元昊向宋朝称臣的事情,他是有印象的,但那只是一种牺牲表子,换取里子的外交策略。但在国内,元昊可从来都以皇帝自居,且为了维护自己的高大形象,任何向民众透露他向宋朝称臣真相者,都会以诽谤君上,甚至是叛国论处。

梁乙埋活了二十多岁,也被一直蒙在鼓里。而且还是因为要代小皇帝给宋朝写信,才从翰林官那里得知了这一节。

其实,小皇帝这次攻打宋朝,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摆脱宋朝的阴影,像辽国皇帝那样,与宋朝皇帝平起平坐。

所以梁乙埋才会一见面,就强调李谅祚的皇帝身份。

谁知陈恪却把李谅祚他爹的虚应文章搬出来了。当儿子的总不能否定自己的父亲吧?就算要否定,也必须先宣布当初的誓书无效……但这就等于承认,是有这样一份誓书存在的。说明在这之前,西夏国主都是宋朝皇帝的臣子。

西夏处于四战之地,又有辽与宋这样庞大的邻国,任何一次失败都可能输光家业。越是处于岌岌可危地位的国民,就越是敏感。

因此党项人分外骄傲,又分外自卑。一旦知道万民敬仰、西夏独立的英雄,竟然一直以宋朝臣子自居,才换来了表面的太平。李元昊的声望必然受到极大的损害,继而李谅祚本来就不稳的宝座也会动摇起来……但他又不敢断然否认,因为保不齐对方手里就有证据。梁乙埋只能硬挺道:“无论如何,你个做臣子的,要我们国主出迎,总是不对的!”

“非也非也。”陈恪摇头道:“誓约中写得清楚。使至京,就驿贸卖,宴坐朵殿。使至其国,相见用宾客礼。若持节,则以臣礼见之。”说着正色道:“还愣在这里作甚?快去通禀你家大王,不要让他成为乱臣逆子!”

“这……”梁乙埋汗如浆下,只好低下头、压低声音道:“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陈恪看看他,有意顿了片刻,在梁乙埋快憋出内伤之际,方道:“本官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有损我大宋使节形象,也是对你家国主不敬。”

“是。”梁乙埋毕竟是伺候惯了人的,登时心领神会道:“快,请上差入营帐,沐浴更衣!”

“多谢多谢……”陈恪拱拱手,便率领一众学生,跟着铁鹞子进了西夏营地。

待他一走,梁乙埋的目光冷冷扫过守门的千名党项官兵,一字一句道:“忘掉今天听到的每一句,否则我杀你全家!”

“是……”梁乙埋就是族诛没藏氏的刽子手,他说出的话,还是极有威胁的,众官兵登时胆寒心惊……那厢间,进了营帐,没了外人,几个学生才大松口气,苦笑着对陈恪道:“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西夏人被激过头,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

陈恪却摇头笑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党项这个民族。”

第519章 单刀入敌营(中)

通过这次孤胆出使,陈恪已经成功抓住了学生们的心。

所有人都肃容听他缓缓道:“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个性,这是作为军事家不可回避的课题。回顾党项人从李继迁的反复无常,直到李元昊的无所不用其极,再到李谅祚的奇葩复辟,一代代哪有半点的自尊自爱可言?是人就有尊严,君主更是视尊严为生命,如果有什么能让他们不顾尊严,那一定是生命时刻受到威胁。”

“党项自古就是个在夹缝中生存的民族,身处四战之地,且总是与强邻为伴。这让他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中,就连全盛的元昊时代,都好几次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一次次惊险、侥幸地渡过之后,这个民族的性格也变得敏感而极端,他们极具攻击性,哪怕为了一点小事,也会暴跳如雷。但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只有心虚胆怯者,才要时刻摆出凶恶的样子来。说白了,就是在虚张声势……”

说着他呵呵一笑道:“不信你们看那梁乙埋的反应,他若真存心开战,又怎会在那里跟我磨嘴皮?”各国都知道,和宋朝的文官斗嘴,纯属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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