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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484)

“我知道了。”狄青点点头,他从不在乎为官家杀人,遂沉声道:“有些事,确实不能等着官家明示。”

“至于罪名么,皇城司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拯淡淡道:“至于对外界,就说他们因为对裁军不满,怀疑是老夫为节省开支,而撺掇官家裁军的,因此意欲对老夫图谋不轨……”

“岂能让你老背黑锅?”包拯是狄青最尊敬的朝臣,没有之一。

“都叫老夫包黑子,我不背黑锅谁来背?”包拯捻须大笑道:“剩下的事,交给狄相公,老夫回家睡觉去了。”

“包大人。”狄青追问一句道:“这件案子,就这么算了?”

“你说呢?”包拯的目光中,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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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皇城司和入内内侍省,同时展开整顿。

灯笼火把将入内内侍省大院,照得亮如白昼。

前代宫中只有内侍省,宋初亦然。国初,内侍省有内中高品班院,掌宫廷内部侍奉事务,因其重要性远超别院。故而地位一升再升。终于在景德三年,立为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号称前后省。而更接近皇帝,故而入内内侍省,向来被视为大内首脑。久而久之。已凌驾于内侍省之上,成为内廷最高权力机构。

往昔,入内内侍省里的随便一个角色,都是趾高气扬、神气活现的主儿。但此刻,一应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全都如霜打的茄子,战战兢兢立在院中。

他们对面,是新任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李继和,这厮是马贼出身,后来失手被擒。为保活命,净身入了宫。十几年来却一直没在宫里,而是被官家派去西北、定州这些战场作监军,据说是杀人如麻。这次被急调回京,一跃成为大内副总管……但其实总管向来不关事。所以他才是真正的总管。

宦官们都知道,这个马贼回来是作甚的。院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在夜风中发出劈啪的爆花声。

李继和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站着的跪着的更觉得这夜不知何时天明。

直到一个小黄门进来院子,恭声禀报道:“胡公公说,官家已经睡下了。”

“好。”李继和点点头。这才开始发配众人道:“听好了,因为尔等渎职,咱家终于不用在西北吃沙,能回汴京来享两天福了。”顿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道:“为了表示感谢,送你们一顿板子吧!”

众宦官心知,早晚是逃不了这一场的。不过内侍省掌刑司打板子是极有讲究的。有的打得皮开肉绽,看上去血淋淋,煞是吓人,其实只要外敷金创药将养几天,管你没事;有的打完了连皮也不肿,却让你六腑俱裂,连命也保不住——据说练板子的用绵纸包了稻草,里头的草打得稀碎,外头的纸都不破。

因为早料到要吃板子,凡有渎职罪过的宦官们,都提前使了钱,教那些行刑的黄门手下留情,是以起先他们是不慌的。

李继和一声令下,掌刑司的黄门进来,将一张张席子铺在地上,十几名宦官上前领罪。事到临头了,他们终于才有些害怕,朝李继和作揖小声道:“公公手下留情,咱们日后必犬马为报。”

“好说好说,”李继和狞笑道:“行刑吧!”

掌刑司的小黄门们,便将一个个宦官按倒,拔下裤子来,用一块麻布盖住。然后举起棍子,开始抡圆了一下下的打。闷响声、惨叫声顿时响彻院中,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崩流,观者无不心惊胆寒。

但其实,别看打得这么热闹,受刑的人,并没受到真正的伤害……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计数的小黄门喊道一半,突然听李继和沉声道:“行刑的累了,换人!”

“公公,我们不累。”那些拿着棍子的小黄门道。

“你们怎能不累?我看着都累。”李继和冷笑起来道:“再罗唣,一起挨打!”

便有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太监……都是跟着李继和从西北回来的,接过了刑杖。

小黄门们只好退到一边。

趴在地上受刑的家伙里,有人意识到不妙,赶紧大叫道:“公公饶命啊!”

李继和却不为所动,沉声道:“继续!”

粗大的刑杖猛地击向受刑者的后背,毫无花俏,唯力大尔。

只一下,受刑的宦官便喷出鲜血来,根本没有惨叫声,因为全都痛晕过去了。三五下后,鲜血便透过麻布渗了出来……

等到杖声停下,行刑者伸手一探受刑者的后颈,片刻后起身,纷纷禀报道:“不慎打死了……”

第439章 七夕(上)

当天夜里,入内内侍省杖杀宦官一十六名,皇城司杖杀宦官五名、军官三名、士卒八名……其实先把他们发配到边地,再不知不觉弄死更好,但狄青和李继和都认为,宫里宫外的人心已经长草了,不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起不到震慑宵小的作用。

得知这个消息后,赵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方道:“寡人只是想将他们逐出宫去而已……”

“逐出宫前按例是要打板子的。”李继和面无表情道:“奴婢按照在军中打板子的力道行刑,却不想他们忒娇嫩了点。”

“唉……”赵祯叹气道:“这次念你初来冒失,不追究责任了,万不可再妄杀一人。”

“奴婢知道分寸了。”李继和点头道。

“老胡,按殉职厚恤他们的家人。”赵祯叹气连连道:“还有,十阁宫里的女子,全都赐以钱财,放出去吧。都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儿。寡人不应当剥夺她们的一生。”

“那十阁呢?”胡言兑觉着指令有些含糊,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

顿了好一会儿,赵祯才又道:“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寡人不杀她们,让她们落发为尼、或者为女道士,到南京白云观居住吧……”

“喏。”胡言兑轻声应道。

无论好歹。终于给这档子事儿画上句号,赵祯不禁长舒口气道:“上朝吧。”这天是例朝的日子。

“大官圣体为要。还是将养几日再说吧。”胡总管轻声道:“富相公那里也说,大官若是不适。今日便不要上朝了。”

“不行,”赵祯摇摇头道:“宫门五日不开,外面定已人心惶惶了,寡人要是不露面,必会引起更大的猜疑。”

胡言兑只好为皇帝换好朝服,戴上朝冠。赵祯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也着实吓了一跳……竟然比几日前,老了十岁似的,不禁心下一片灰暗。

见皇帝有些呆滞,胡总管命将便轿直接抬进内室。小心搀扶赵祯坐进去,起轿出了福宁殿。

来到院中,胡言兑让轿子停一下,掀开轿帘道:“官家请看。”

赵祯便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一个小黄门,高高放起了一只纸鸢。

胡言兑奉上一支金剪,恭声道:“大官剪了线,把晦气放了吧……”按民间的说法,放风筝就是为了放晦气,剪断线。就等于把晦气放跑了。胡总管这是变着法子安慰官家呢。

谁知赵祯看着那只纸鸢出神半晌,却摇摇头道:“就让它晦气寡人一个吧,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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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里,果然如赵祯所言,已是众说纷纭。官员中,总不缺消息灵通之辈,他们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甚至连几个时辰前,有宦官、侍卫被杖杀。他们都一清二楚。

是以早晨在待漏院中,说什么的都有……有的暗暗咋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叹息苍天无眼,有的却心下叫好。甚至还有人,猜测起官家可能会顶不住打击,就此一病不起。人性之丑陋、用心之龌鹾,尽显无疑,毫无君子风范!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逃。”目睹这让人愤怒的一幕,赵从古索然道:“君臣自然更不例外,你看官家,福泽天下四十年的仁义天子,一朝落魄,还是被弃之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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