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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321)

好容易捱到两天后的四月初三,灵柩抬出了苏府。作为长子,苏轼执绋前导,苏洵和陈恪也穿着麻衣孝服紧随其后。以苏家今日的地位,苏氏自然全族出动,出殡的队伍长达二里,甚至赶上当年苏老爷子葬礼时的盛况。

在悲凉的哀乐声中,纸钱漫天,队伍缓缓出城,到了城外的苏氏族坟老翁泉。当初立碑的时候,苏洵便为自己选好了的墓地,只是未曾想到,竟然让妻子先躺进来了。

谷中青山碧水、花木繁盛,那族谱亭依然如新,保护着其内的石碑。苏洵都没有勇气去看那石碑一眼,侧着脸越过了这一让他付出最惨重代价的‘杰作’。

坟地前,墓井已经挖好,只等时辰一到,就把棺材抬入墓井中安放,然后填上土,葬仪就算结束……至于筑坟立碑,都要等到将来老泉躺进去再说。

没有墓碑,但有祭文。苏洵扶着棺材,将几页呕血而成的祭文一边焚烧,一边悲声吟着:“呜呼!与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弃我而先。我徂京师,不远当还。嗟子之去,曾不须臾。子去不返,我怀永哀……人亦有言,死生短长。苟皆不欲,尔避谁当?我独悲子,生逢百殃……”

“……归来空堂,哭不见人。伤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

“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呜呼死矣,不可再得!”

“……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骨肉归土,魂无不之。我归旧庐,无有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第291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中)

夜凉如水,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薄云轻雾中,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和墙脚下丛生的乱草中,各种夏虫都鸣叫起来——

陈恪坐在床边,小妹青衣布裙、长发披肩倚靠在他温暖的臂弯中,柔弱的像一只小猫。

回来之后,便被繁冗的丧葬占据了一切时间,竟一直没工夫安静的呆一会儿。直到下葬归来,所有人都累了,各回屋睡去,两人才能享受这珍贵的温存。

陈恪心疼的摸着小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这阵子,累坏了吧。”

“不累。”小妹摇头道:“有姐姐和嫂嫂们,不用我做什么。”

“那还瘦成这样。”陈恪叹口气道:“叫人心疼。”

“怎么能吃得下饭……”小妹黯然道:“娘病重,又担心你们,实在排解不得。”

“无论如何,总之是过去了,往者已矣,生者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母亲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陈恪柔声道:“答应我,要好好吃饭,让心情快点好起来。”

“嗯。”小妹柔柔的点下头,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闪亮亮地:“你其实大可不必那样。”

多少年的默契了,陈恪自然明白小妹的意思……其实还未成亲,他大可不必在丧葬中持孝子礼。就算成亲了,以他的身份也用不着,但他执意如此,在苏家亲族、眉山父老面前,便是以女婿自居了。

他为何如此。其实就是为了尽可能给小妹一个交代。小妹自然心知肚明,感念之余,又黯然道:“其实小妹时常在想,当初非要赖着大哥。是不是个错误?”

“怎会这么想?”陈恪沉声道。

“因为我总给大哥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小妹幽幽道:“你在东京的事情,我二哥信里都告诉我了,知道你为了退婚,很苦,还几乎倾家荡产。”她用了好大的努力,才从陈恪身边离开道:“这些你却从来不跟我说,小妹、小妹实在不值得……”

话音未落,又被陈恪一把搂回去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又不是你给我惹得麻烦,实在是……”他本想说,你爹和我爹太麻烦,但这种日子显然不适合那么轻佻。便改口道:“造化弄人罢了。”

“可是又要耽误大哥三年……”小妹终于忍不住,又委屈又心酸又歉疚的掉泪道:“实在是太倒霉了……”

陈恪轻轻拢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道:“还是那句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那个安排这一切的家伙太可恶了。”

小妹赶紧伸手捂嘴他的嘴,然后小声祷告道:“老天爷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嘴巴坏,但心是好的,千万别怪罪他。”

“我家小妹啥时候开始信这些了?”陈恪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

“大哥。你还要去冒险,还得求老天保佑呢。”小妹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可千万别不信。很灵验的。过完年,我和二位嫂嫂。拜遍了眉州的大庙小观,祈求你们三个高中,结果你看,全都高中了。”说着叹口气道:“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显圣,得一家一家的还愿,真是伤脑筋。”

“呵呵……”陈恪莞尔道:“拜神的时候,你想着让我们仨谁当状元啊?”

“还用问……”小妹娇媚的白他一眼,捂着脸道:“我这个重色轻兄的家伙……”

“哈哈……”陈恪刚要放声大笑,又赶紧把嘴巴捂上,叹气道:“礼教真是害死人,我想岳母在天之灵,也不愿她的女儿,再耽误两年三个月。”

尽管宋代没有名教害人,但亡者子女在居丧期间的禁忌已然不少。简单说来有五方面,一是凡初丧,诸子三日不食;百日只喝水吃饭,十三个月后才能吃水果蔬菜,二十五个月后才能吃肉喝酒。

二是不作乐、不嫁娶、不生子。《宋刑统》中将‘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闻祖父母、父母丧匿举不报’列入‘十恶’重罪之一的‘不孝’。

三是不应试、不入仕。四是官员应丁忧服丧。五是墓中不得藏金玉……这一禁忌亦列入法令,主要是为了防止盗墓、保护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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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禁令,其实老百姓并不太讲究,官府也不可能追查的那么细,但对官员来说,却是要命的大问题。如果陈恪和小妹敢在这期间结婚,那苏家兄弟的前途就算完了。而且小妹和老苏还要被判刑,陈恪自己明明知情还要违禁,也逃不了。

国法习俗如此,连陈恪这种生性不顺从的家伙,都徒呼奈何。

“谁说不是啊。”小妹何尝不是郁闷的要死,她伏在陈恪肩头,委屈地扭着身子道:“这两年三个月,让人怎么熬啊。”

“要不,等我外放之后,就把你偷着接过去吧。”云南有瘴毒,小妹身子弱,陈恪哪敢带她去?何况也太过无视礼法了。

“人家说说解气罢了。”小妹摇摇头,轻声道:“我能那般不晓事理?”这种事,万一让人查出来,陈恪的乐子可就大了。

“唉……”陈恪长叹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些话。这么多年都等了,咱们再等两年就是。”

“大哥会委屈么?”小妹闪着双眸望着他,不待陈恪回答,又轻笑道:“估计是不委屈的,汴京城里的风月班头,有的是莺莺燕燕疼爱呢。”

“嘿……”陈恪大窘道:“这个苏子瞻,竟然告我的密。难道他就好到哪去么?你知道么,他中进士后,是夜夜笙歌……”

“不是我二哥说的……”小妹悠悠道:“是旁人告诉我的。”

“谁?”

“月娥妹子……”

“噗……”陈恪险些没喷她一脸,瞪大眼道:“你不是说笑吧?你怎么会见着她?”

“上个月的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感觉屋里有人,睁眼一看,果然真有个人,把我吓坏了,刚要喊,嘴巴就被捂上……”

陈恪毛骨悚然,心说乖乖隆N咚,河东狮要杀人泄愤么?

“这时我看清了她的样子,是个身材高挑、长相十分标致的女孩子。”小妹道:“这才把心放下,不再挣扎,示意她把手放开。”

“我问她想干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想悄悄来看看我然后就走,没想到我这么警觉,竟发现了她。还说让我忘了这件事,就当她从没来过。”小妹轻声回忆道:“这时我猜出她是谁,就叫了声月娥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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