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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305)

把三道题都审过之后,陈恪便先拿《鸾刀诗》下手。殿试出题很讲究,都是从儒家经典中搬下来的,绝不会引起误解。譬如这一首,便是出自《礼记》:‘割刀之用。鸾刀之贵,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

能坐在这儿的贡士,都有较高的学养,破题作诗肯定没问题,就看谁做的好了。陈恪十岁学诗。先后师从王方、欧阳修,与二苏曾巩为友,又精擅声韵之学,对诗词的造诣,已经是炉火纯青。

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才,但好在殿试这种命题作诗。向来出不了名篇,达到精品的档次,便足矣。

用了半个时辰精心训词用韵、寻章摘句,将这首《鸾刀诗》作完。陈恪又开始对《民监赋》下手,这是重中之重,哪怕策论的地位再提高,怕是在十分保守的官家这里,也高不过律赋。

用了整整一上午,陈恪才把这篇赋的草稿打出来,正欲细细推敲,有内宦摇一下铃,轻声道:“请诸位贡士用午膳。”然后便有役者将饭食分发下来。

因为是在考桌上吃饭,肯定不能七碟子八碗,御膳房用类似于后世便当的梅红色尺许见方的盒子,为贡士们提供吃食。

陈恪搁下笔,收好试卷。打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隔出了八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样吃食,诸如荔枝白腰子、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鸳鸯炸肚之类,四荤两素一个汤,还有一盒面食,都是御厨精心烹制的,自然可口无比。

但量都不大,不会撑到你。这不是官家吝啬或者御膳房克扣,而是为考生考虑……要是吃得太饱,下午还考不考试?

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多少食欲,因为这些菜肴,京城的大酒楼都能做,而且做得更好,盘桓京城将近半年,他们早就吃腻了。

陈恪也不例外,简单的填饱肚子,便把饭盒推到桌角,自有内侍来收走。他则专心致志继续雕琢那篇《民监赋》。

殿试的时间很紧张,不能随意浪费,陈恪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定稿,然后誊抄下来。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两个半时辰,陈恪还剩一篇《重巽申命论》。所谓‘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出自《易经》‘巽卦’‘彖传’。其实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上下顺也’。

上下顺也,正体现当今官家的心思。陈恪不禁暗叹一声,官家赵祯,虽然刚年近半百,换作平常大臣,正是年富力强,风光无限的好时候。但赵祯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皇帝,所遭遇的病痛与挫折,早就将他的雄心磨光。

现在的大宋官家赵祯,一门心思就只想着‘上下顺也’了。那这篇策论该怎么写,就呼之欲出了,甚至连那‘鸾刀诗’、‘民监赋’的调子,也应该与此一致,否则很难取得好名次。

好在陈恪在审题时,就发现了这点,所以诗赋都做得极为小心……其实‘鸾刀’,是一种神兵,在这里就是指的狄青。对于自己食言,没有保住社稷功臣的权位,官家始终是有愧的,处于一种复杂的心理,才出了这道题。

这样的诗有很多种写法,譬如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或者以‘刀者兵也,不祥之物,圣人当慎用’为论点,都是很好很好的。但结合官家的心理,就知道最合适的写法,其实是设法宽解官家的心结。

所以陈恪说,鸾刀收在鞘中,既可以保护锋刃,又不会误伤自己,一旦有事,又可拔刀出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不信这首诗挠不中官家的心。

而《民监赋》的调子就是歌功颂德,不止派了当今的马屁,还把太祖太宗真宗都夸了一遍,这是最安全的写法……当初在会试时,陈恪答题十分仓促,不得不行险写一篇充满法家味道的策论。目的是为了引起王安石的好感。同样道理,现在写得花团锦簇、万家生佛,也是为了赢得官家的好感。

应试文章,向来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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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定下来,行文便如文思泉涌,当陈恪答完卷子搁下笔,距离交卷还有半个时辰。

‘这次应该能考个进士出身了吧?’他长长松了口气,想要再仔细检查一遍。却见一个慈眉善目、穿着紫衫的老太监过来。这人陈恪也认识,乃是官家身边的大内总管胡言兑。

胡公公指一指御座上的官家,又指了指陈恪的卷子。

陈恪愕然望向赵祯,只见官家微笑着点头,便明白这是要看自己的卷子。‘靠,我还没检查呢’他心中嘟囔道,但哪敢不从?

胡言兑便把陈恪的卷子,连同草稿一道收上去。

这一幕,自然落在众位监考的考官眼中,但这并不出奇,因为官家才是主考。他在御座上闷了一天,对提前答完的卷子,自然会见猎心喜。当然也有可能是官家认识此人,出于关心想看看,总之是人之常情。

不过考官还是得紧盯着官家的表情,看他对这篇文章的反应。他们得让评出的成绩,符合官家的期许才行。

宋祁是个老花眼,看远处却在很在行,只见官家一边阅卷一边微笑,甚至还有不好意思的笑……侍奉这位君王二十年,小宋知道这是官家被人拍正了马屁,却又不好意思的表现。

‘看来今科状元,非这个人莫属了。’他估计官家会在卷子上写上评语,或者干脆当场点状元。

但让他意外的是,赵祯什么也没说,就让人把卷子交给收卷官,装在了箱子里。

‘我靠,我真靠了,这不是玩人么?’宋祁登时抓狂……那卷子一进了箱子,他就无缘一见了。阅卷时批的是誊抄本,教他怎么找出这份御览过的卷子?

卷子被收走了,陈恪也不知道干啥,君前不敢造次,只好枯坐等着收卷。

好容易捱到天色昏暗,便听考官一声令下道:“都停笔!”

马上就有人下来,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这时仍有考生未能誊抄完毕,却也不敢因小失大,只好乖乖把卷子交了,然后做捶胸顿足状。

收卷官把所有卷子收上去,装在那个大箱子里,然后贴上封条,送去位于后殿的弥封所。

贡生们则在鸿胪寺官员的率领下,起身列队,向官家行礼。待赵祯离开后,才在有司的带领下,由东华门鱼贯而出。

十天后,便会殿试唱名,之间这十天里,考生既放松又紧张,难免痛并快乐着……

第277章 殿试(下)

贡士们的考卷送到弥封所后,先由排编官对折,同时糊住姓名籍贯栏,再取《字书》中几个字的偏旁,合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字,作为每份考卷的代号——将试卷依序排好后,交封弥官誊写校勘,由点检官检查试卷无误后,进士科的试卷送交进士考校所;诸科的试卷,送交诸科考校所。

单表进士考校所中,八位初考官,用两天时间,初审三百二十四份进士卷。

其中第一等谓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比伦者。

第二等谓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者。

第三等谓艺业可采,文理俱通者。赐进士出身必须三等以上。

第四等谓艺业稍次,文理粗通,赐同进士出身。

第五等谓文理疏浅,退落无疑。但现在除了弃考或者纰缪荒恶者,并不黜落一人,所以此等便形同虚设。

然后把判定的等次封上,送交覆考所,由覆考官再次阅卷,两天后,覆考所将所定的等次呈交详定所,由两位详定官,尚书礼部侍郎宋祁和知制诰刘敞,将初考官所定的等次揭开,与覆考官所定等次相比较,若二者一致,则依次奏闻。若二者有差别,就再审阅试卷,或者根据初考官所定,或者根据覆考官所定。

但如果详定官认为,初考、覆考的判定都不合适,也可以别于另立等次。所以这二位事实上就是殿试的主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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