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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30)

“还是十天吧……”

“嗯……”陈希亮鼻音浓重。

“五天就五天……”陈恪果断接受,不敢再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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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还是小看了陈希亮,君子虽然可欺,但智商一点不低,陈希亮在父子之约里,还是留了后门的——父子只约定五天一查,但课业量多少,却掌握在老子手里。

古人学问无遗力,岂能让顽劣儿讨清闲?

而且老陈是铆足了劲儿,想让自家三郎和苏家二郎比一比,倒要看看谁家儿郎更优秀!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陈恪,在具体制定课程之前,陈希亮先对陈恪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考试。结果发现他的大学知识要远好于预期,但小学知识却一塌糊涂。

这年代,以经学大学,称语言文字之学小学。比起宋人来,陈恪有超时代的知识积累,分析问题更加全面,思考角度更加新颖,加之他自幼熟读儒家典籍,对一些微言大义的解释与阐发,自然远超同龄人,甚至比陈希亮也不遑多让。

但陈恪的知识支离破碎,不成体系。对一些经义理解的很深刻,对一些经义又曲解的很厉害,对一些经义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在陈希亮看来,这很正常,因自己从没对他讲解过经义,只要他反复背诵。

这倒不是陈希亮偷懒,而是因此时教学方法如此。一者,是后续学习打下牢固的基础。二来,是这些圣人之言都有深刻的哲理和内涵,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讲了也未必明白。需要学生自己体悟,然后等到进入高一层学习时,学问深厚的宿儒,来传道授业解惑的。

无论如何,陈希亮认定陈恪的悟性极高、思考能力极强。在没有老师讲授的情况下,就能自己想到这么多东西……简直是大儒的胚子啊!

‘孔夫子小时候,也不过如此吧……’做父亲的不无意淫的想道。要是他知道,陈恪的那些惊艳之谈,都是从后世的书籍、网络上看来的,不知该有多失望。

但在小学方面,陈恪的表现就惨不忍睹了。

所谓小学,就是要求学生对字词辨形体、通音韵、明训诂。

首先是辨形体,陈恪虽几乎无字不识,可一笔字写得太丑……这倒不是大问题,因古人并不是从幼年开始习字,他们认幼时‘骨软易伤’,所以要等到孩子长大些。才开始教其笔练字。大约就是从十岁开始,而三郎还不到十岁呢。

真正的麻烦在‘通音韵’和‘明训诂’方面。所谓音韵,就是文字的读音,所谓训诂,就是对字词的解释。前者是后者的基础,不通音韵,就无法真正训诂。

陈恪的麻烦就在这里,于时代的古今迁移,地域的南北阻隔,彼此的语音差异是十分明显的。所以他在陈希亮面前,才尽量少说话,就是怕被识破露馅。

但你要读书识字,押韵做对,就必须掌握今人的声韵调。更恐怖的是,除了掌握宋代人的声韵外,还得掌握古人的……唐代人有唐人的音韵,汉代人有汉人的音韵,先秦人有先秦的音韵,掌握不好那时代的声韵调,就无法真正理解那个时代的文字……因训释词义,往往需要通过语音来说明问题。

其实,宋代人自己都不怎么治小学,不去深究经文的含义,也不去探索古人的声韵,但那只是说一般的士子。凡是有成就的大学问家,无一不精通音韵学和训诂学,因小学是大学的基础。基础打不好,上层建筑自然谈不上多牢固。

陈希亮就坚持认,不通文字、声韵、训诂、天文、历法、数术,不能读古书,只能人云亦云,不能发前人所未发!

他这是把自家三郎,照着大儒的方向培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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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问题来,自然要对症下药,陈希亮开出了第一份作业——临《广韵》正文一遍。

所谓《广韵》,全称《大宋重修广韵》,共五卷,是开国时官修的一部韵书,也是历代韵书集大成者。全书收字二万六千一百九十四个,注文共十九万一千六百九十二字,基上是谁看谁吐,望之尚且生畏,哪里得起学习的兴致?

这当然不符合宋朝,将科举做成最广泛事业的目标,所以真宗年间,了便于士子记诵和掌握,降低应试难度。礼部又颁行了较简略的《韵略》,只收字九千五百九十个,较《广韵》少了许多。

但陈希亮对三郎高标准,严要求,自然跳过《韵略》,直接奔《广韵》去了。

三郎看到这五韵书,算算时间,一天抄一,还得用正书,一字不得潦草!不禁心中狂叫:‘你妹啊,还让我干别的不?’

他出抗议,但陈希亮掀起温情的面纱,露出了严酷相,面无表情道:“按照约定,只要你一次没完成功课,特权就要取消!”说着冷冷笑道:“与其在这里哀叹,不如赶紧笔写字!”

“啊……”三郎惨叫一声,倒在床上。原还对他争取到自,无限羡慕兄弟们,全都只剩下深深的同情。

第28章 做不做大师?

在后世的小学中,认字和写字教学是同步的,这样不好,因汉字书法讲的是‘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学童对文字结构还没有感性的认识,落笔自然毫无感觉可言,写出来的字奇形怪状、惨不忍睹,想取得书法上的成就,可谓难上加难。

而在古代,学童往往在背过《百家姓》、《千字文》等识字读,熟识数千字后,才开始笔练字。这样,在习字之前,已经对字结构有了印象,落笔自然有数,反复练习之后,人人拿起笔来,都可以写出一手好字。

在后世,写不好字没啥,但在这个年代,写不好字,啥都免谈,别说做官做学问,就是做商人,当个账房先生,一笔臭字都会人被瞧不起。

所以要读书,必须习字。而习字自然从临帖开始。陈希亮没有选蒙学中一般都用的‘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而很少见的采用了《广韵》。

一来,这书是官方编篡,采用最严谨的楷书,对打基础大有裨益;二来,这书以上平、下平、上、去、入五声分卷,临摹的过程中,也是对声韵的学习。三来,临摹这种大部头,非平心静气无以继,他存心是要消磨掉陈恪胸中的烟火气。

但事与愿违,陈三郎郁闷的要抓狂,因古人学习语音的方法,实在太笨拙了……简单说来,他们取四十个汉字声母,又以韵书的韵母字作韵母,用‘反切法’汉字注音。

再简单说来,在反切法中,用以注音的两个字,前一个字简称‘上字’,后一个简称‘下字’,被注音字简称被切字。其基原则是,上字与被切字的声母相同,下字与被切字的韵母和声调相同,上下拼合就是被切字的读音。

例如,‘冬,都宗切’一条,就是用‘都’的声母、宗的韵母和声调冬注音。这种南北朝时从梵文发音中借鉴,唐宋两朝发展完善的注音方法,比起汉代的读若、直音等注音,自然是大大的进步——可是,对于习惯了用拼音的人来说,绝对是一夜退回石器时代。

显然,反切上下字都含有多余成分,在拼合时有一定障碍;而且,反切上下字用的字过多,使用的人难于掌握。当然,这种单字单注的方法,确实要比后世汉语拼音字母,要来的精确。

而且汉语拼音是以夹杂满族口音的北京话国语标准,满人所说的汉语没有入声,所以汉语拼音也无法模拟出入声。而入声乃是平仄中的三个仄调之一,失去了入声,便不再符合古汉语的韵律,所以用汉语拼音,念不出古诗词中的韵律。

不过凑巧的是,因要学习古文的缘故,陈恪从小接触的,并不是大陆通行的汉语拼音方案、也不是台湾的国语字母,而是‘威氏拼音法’……这种使用时间最长的拉丁注音法,不仅可以表现出正统汉语的入声,亦可更好的模拟出古典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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