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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279)

“很准的一下,打中了他肯定完蛋。”连赵宗辅这种阴谋家都称赞道:“三哥果然偶尔也能想出妙计。”

“去你的。”赵宗晖骂道:“我上次是没重视他,才犯了错误,这次重视起来,自然不会再犯错。”

“嗯。”赵宗实点点头道:“三哥这次要雪耻了。”

“呵呵……”赵宗辅笑笑,正色道:“关口是,那人可不可靠?万一败露了,会不会把你扯出来?”

“不会的。”赵宗晖摇头道:“他弟弟原先是混鬼樊楼的,后来死在那一场,就对姓陈的恨之入骨了,这次能有机会报仇,他问都不问我是谁,不就是不想牵累我么?”顿一下道:“何况,就算查出来,也是他完蛋以后了,谁还在意一个身败名裂的家伙?”

“嗯。”赵宗实看看赵宗辅,见他颔首,便也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那厢间,赵宗实兄弟正在密谋,这边,欧阳修穿戴好官服,在大内侍卫的层层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下,急匆匆跟着胡言兑出门了。

对于此行的目地,双方心照不宣,很快便到了内宫,来到垂拱殿的外殿,便见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五十几名官员,已经被分别带到这里了。

众人见面后,只是略略行礼,并不多言。胡总管朝众人唱个喏道:“诸位稍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少顷,官家召见,众臣排班而入,只见大宋皇帝赵祯,穿着极正式的绛纱袍,项戴方心曲领,头带通天冠。这身打扮,只有年节大朝时,官家才会穿。平时常朝,官家都是戴幞头穿绯袍,跟大臣没啥区别。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庄重打扮的赵祯,少了几分温和之态,多了几分帝王之气,令人不敢造次。

待臣子们行礼后,便有宦官宣读圣旨。果然是关于今科的抡才大典。官家任命翰林学士承旨欧阳修权知贡举;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四人权同知贡举。

主副考之外,又命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十六人为点检试卷官。

命馆阁校勘张洞、王猎充复考官。

命张师颜、刘坦、李昌言、孙固、崔台符充诸科考试官。

命直集贤院祖无择、集贤校理钱公辅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

又任命了封印卷首官两名;监贡院门官两名;封弥官三名;以及若干相关方面官员二十七人。

又公布了省试锁院、引试、放榜的具体日期。锁院就在今天,十日后的正月十八引试,二月中旬初奏名放榜,召以太学为贡院。

任命与日期之外,又照例宣讲了考官律条:第一,锁院以防请托。考试官从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锁宿于贡院,以杜绝请托。

第二,别试以避亲嫌,就是考官的亲属应当另设考场,由‘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考试。

还有各种考场纪律,林林总总,不一一细表。

待到主考官接旨后,官家又出言勉励了众考试官一番,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云云。

老调重弹之后,众官员退下,由大内侍卫直接护送至太学锁院。主考官欧阳修,却被官家单独留了下来。

赵祯站起身,走到了欧阳修面前,再没有例行公事的训话,而是语重心长道:“古人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把爱卿召回来三年,就是为了用在这一场上。”

“微臣定当公正无私,为国家公平取士!”欧阳修已经从成为主考官的荣耀中清醒过来,深深一躬道:“臣以祖先的名义发誓。”

”不必如此。“官家摇头笑道:“你是天圣八年进士,那一年寡人才二十岁,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欧阳永叔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欧阳修动容了,他能听出,官家这次是要跟自己掏心窝子,遂愈加屏息凝神。

“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年过半百,我也快知天命了。”赵祯望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的欧阳修,唏嘘不已道:“永叔啊,我们都老了……”

第253章 古文

这一声‘我们都老了’,深深撼动了欧阳修,他低下头道:“官家春秋正盛……”

“不说那些套话,”赵祯在矮榻上盘腿坐下,示意欧阳修也坐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反对太学体么?在寡人看来,所谓太学体,除了奇难怪、还有假大空。”说着呵呵一笑道:“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欧阳修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明白了,今日便只说真话。”在官家的再次示意下,他才坐在了榻沿儿上。

“这就对了。”赵祯望着欧阳修的白发,悠悠问道:“爱卿,这漫漫宦途三十年,你最骄傲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微臣……”这问题太大,欧阳修不得不寻思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惭愧,忝列君前三十年,微臣磕磕绊绊、碰得鼻青脸肿,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总不会一直苦兮兮,怎么也该有个骄傲的时候吧?”赵祯摇头笑道:“比如你欧阳永叔身为文坛盟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仰望着你,把你的话视若经纶,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也不知谁封的文坛盟主,竟让官家都见笑了。”若非在这样的环境下,欧阳修要以为这在暗示自己太过招摇了。但此刻定然不是,他苦笑道:“再说如今天下士人皆以卖弄学问为荣,唯恐文章写出来让人一目了然。这跟微臣所提倡的古文大相径庭,我又算什么盟主?”

“寡人也听不少人,议论过你的古文运动,他们说你厚古薄今的厉害,好像古人的文章哪儿都好。今人的文章就一钱不值似的。”赵祯呵呵笑道。

“古人的文章,自然也是良莠不齐。何谈都好?”欧阳修摇摇头,正色道:“但是古人的文章,是用来说话记事儿讲道理的,首要一条就得让人听得懂,这样的文章才有用,才能谈得上文以载道。”顿一下道:“在微臣看来,文章就是用笔说话,平时怎么说话,就该怎么写文章。”

“那为什么,又有文言和白话之分呢?”赵祯问道。

“原因很简单。古人的书不是纸作的。而是竹简或者帛书。”欧阳修笑起来道:“微臣年轻时试过,用刻刀在竹片上写字,没写几十个字,手就酸得不行了。何况竹简也太占地方,古人讲学富五车。其实没几本书。当初孔子筛选诗三百,竹片便装满了好几辆马车。这就逼得人,不能像说话一样啰嗦,删繁就简,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达出来,这就是‘文言’。”

“至于帛书,倒是不占地方,写着也不费劲。可太贵。罗里吧嗦一本书写来,直接穷得家徒四壁了,所以也得用‘文言’。”

欧阳修的博学风趣,总是可以让听者入迷。赵祯恍然道:“原来说话和文章,是这么分开的。”

“所以古代的文言,既简练又易懂。例如《论语》、《孟子》、《墨子》、《史记》。这些都与白话比较接近,很好懂。越是到后来才越难懂。”欧阳修点头道。

“想想是这么回事。”官家笑道:“为什么越是到后来的就越难懂了呢?”

“无它。这是文人卖弄才学造成的。”欧阳修道。

“哈哈……”官家笑起来道:“你是说的宋子京吧?”

宋子京叫宋祁,是宋朝鼎鼎有名的文人,跟王安石一样,他原本中了状元,又被人为的落了下来。原因是他的胞兄宋庠也同科及第。当时礼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双状元’之称。

由此,宋庠成就了乡试,会试、殿试的大三元。宋祁则不仅丢了状元,连三鼎甲都没进去,心里岂能不芥蒂?他又不像王安石那样,视功名如粪土,之后的岁月里,便处处显摆自己的才学……当然他本就是状元之才,因此在文坛和政坛都很有建树,名声极高。也就是欧阳修能压他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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