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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102)

五天,包含往返,还有决策时间!这恐怖的记录背后,是宋朝自开国初,不计成本的投入……经过百年的营建,帝国的东西南北,都修筑了排水良好,不怕积潦的平整官道,将各州郡纵横相连起来。

按大宋规制,道畔必须杨柳夹路、苍松翠柏,在北方以遮风沙,于南方则固路基;道旁每隔五里,立‘里堠’石碑一块,上刻‘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等交通法规,醒目处还有编号。看编号便知道自己走出多远,一目了然。

之外,在州界县界处,又有‘界堠’,清晰标明你所在何州何县、及向东西南北各是哪里,连问路都省了。

且官道每隔二十里必置马铺,有歇马亭;隔六十里,必设驿站,有官营的,亦有市民买扑下来经营的,都提供全套的伙食住宿。士人行旅往往住在驿站,暮宿朝行,安全省心,可谓体贴又周到。

都说宋代人喜欢旅游,守着这样好的交通条件,只要家里有钱,谁不愿意出去转转?

按照小王爷的私心,这次回去之后,怕是今生再没这样的机会。自然亦想暮宿朝行,好好欣赏一下大宋壮美的山河。

但陈恪等人心急火燎的救人,恨不得昼夜赶路呢,哪会让他在这儿蘑菇。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日行一百二十里,然后住驿馆歇息。

真走起来,赵宗绩才知道坑了个爹……一百二十里啊,得像狗一样窜上几乎整天,只有最热的两个时辰,才在道边吃点干粮打个盹。

可怜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哪有陈恪他们从小走出来的铁脚板,才走了一天,就起了一脚的泡,裆也磨破了皮,走路像老鸭似的一挪一拐。

陈恪和宋端平商量着,是不是要买头骡子驮着他,赵宗绩却不答应。他的好胜心竟极强,看他们四个走得十分轻松,便不肯认这个怂。

“明天还这速度,我们可不等你。”

“不用你们等!”

后面的路,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二百多里竟一直跟了下来。这顽强的意志力,也赢得了陈恪几个的尊重。

两天后,终于到了庐陵郡永丰县。陈恪打听到,欧阳修住在县城外的沙澳镇上。距离很远,但可以坐船,几人便到码头,正碰上一艘即将开向沙澳去的船。

那船上已经几乎满客,前面的客人,把舱里的好位子都占了。舱外倒空着,但日头太毒,谁不愿意去暴晒。

五人虽然都不是善茬,却没有欺负良善的主,便都陪着笑道:“包涵包涵。”

船上士农工商,什么人都有,看着这个五个风尘仆仆的‘汗臭汉’,只不情愿的稍稍挪了点地方,让他们几个盘腿坐在舱内。

第93章 欧阳修

这条河是赣境内吉水河的源头之一,因是逆流,船速很慢。

缓慢的航行途中,人们坐着无聊,便谈天说地、闲聊消遣。其中的风云人物,是个摇着折扇、一脸傲气的年轻书生,他自称是江西第一才子,说是要去找欧阳修较量……这船上,倒有大半,是慕名去拜访欧阳修,但敢说去较量的却绝无仅有。

因为此时,欧阳修已是文坛盟主、天下最负盛名的学者,这书生敢去挑战,想来定有两把刷子,船上人便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这让那书生得意非凡,他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嚣张的翘着二郎腿,让对面坐的买菜老汉,不得不紧紧缩着两腿。

那时人们说到三国,讲到了‘诸葛亮七擒七纵服孟获’的段子。便听这位书生大摇其头道:“这孟获如此野蛮,不服从王道的教化,孔明七次捉住七次释放还是不服,想不到孟子后代,竟会有这样性情暴戾难以驯服的人。”

众人闻言,都掩嘴暗笑。他对面的老汉问道:“原来孟获是孟子的后代,那孔明是谁的后代?”

“这还用问,当然是孔子的后代了。”书生刷得打开折扇,上面写着‘胡不留’三个大字,也不知是他的名字,还是志向。但见他一脸‘你真无知’的表情道:“亚圣果然不如整圣,连后人也不如!”

“如此说来,且让小老儿也伸伸脚。”那老汉呵呵笑着,将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书生定不是头次闹这种笑话,见状便知道,自己又露怯了,便合上折扇,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啦,你们可别当真。”说完脸上还是挂不住,索性起身出舱,看到河边有一株大树,顿时诗兴大发。为了找回场子,他念得很大声:“河边一棵树,两朵大丫杈。”

里面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直想听笑话,便都忍住笑,都等他的下阕。

谁知他却拼命搜索枯肠也难以续上。这种情况最憋人,不光作诗的憋,听得也憋,终于有人好心替他接上道:“春至苔为叶,冬来雪是花。”

那书生循声一看,原来舱外有个素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年龄不算太老,却已经两鬓斑白。观其青衣角带的装束,应是在居丧期,不合适舱里笑闹的气氛,才在外面坐着。书生不仅不感激,反倒有些恼火,心说你存心跟我作对还怎着?

正看见一群鸭子正扑入河中,嘎嘎欢叫。他便继续高声吟道:“一群好鸭婆,一同跳下河。”

下面又卡壳了,中年人便接口吟道:“白毛浮绿水,红爪荡清波。

见对方两次压到自己,书生顿时恼火,心说,我得为难他一下,便再次吟道:“众人同乘舟,去访欧阳修。”

说完直盯着那男子,看他怎么对。便见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接吟道:“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

好一会儿,书生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要挑战的欧阳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方钻下去。却听那欧阳修善意的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老夫年轻时,也是一般轻狂,回去安心读几年书,我们再来比过。”

“学生受教了……”书生面热内惭,深深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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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欧阳公?” 船上登时热闹起来,人们将欧阳修团团围住,或是求字,或是请题诗,还有不少人,拿着自己的作品集,恳请欧阳公能帮着写个序。也不知他是闲着无聊,还是古道热肠,竟来者不拒,全都应了。

得知那中年人便是欧阳修,陈恪几个也激动起来,他们是来干啥的,不就是为了找这老先生帮忙么?虽然看起来还不算老。

但这时候围着他的人多,几人便不凑热闹,在一旁小声说着话。宋端平不无担心道:“你说,这位老先生作序这么多,会不会不值钱了呀。”

“有可能,”陈恪苦笑道:“字典的事先放一边。”

许是这年代,见一位名人太不容易,何况是欧阳修这样的大名人。一直到沙澳渡口,陈恪几个都没插上话。

渡口很小,欧阳修下了船,朝众人抱拳道:“服丧之人,便不招待诸位到家去了,万望海涵。”

众访客缠了欧阳修一路,已是心满意足,便依言与他作别,连船都没下,等着的再返回县城。

离开渡口,欧阳修便戴上个草帽,提着竹杖往家走,后面还跟个背篓的小童。看上去,与周遭的水田农舍十分搭调,却看不出多少文坛领袖的味道。

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站住脚,回过头,对陈恪五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当看见赵宗绩时,他明显轻咦了一声道:“你们是从汴梁来的?”

“回欧阳公,只有我是从汴梁来的。”赵宗绩恭恭敬敬唱个肥喏道:“我确实很像家父。”

“果然是你?”欧阳修皱眉道:“你不去荆湖南路了么,怎么跑来我这穷乡僻壤。”

“是来向你求助的,”赵宗绩看出欧阳修不悦,连忙解释道:“是他们来找欧阳公,我是给他们带路的。”

“家去说吧。”欧阳修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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