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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金(40)+番外

作者: 予椽 阅读记录

周檀纵身一跳,往涧心去了。他散开束带,将白袍按进水中洗洗刷刷。

人像一尾鱼一样,滑脱出来,连带着一头鬓发全散开了,发冠一抛,湿淋淋铺开在水面上。黑的浓黑,白的浅淡,很分明。

人迹罕至的地界有人迹罕至的好处,活水是干净地流淌着的,不像南郡里一条曲曲折折的燕沉河,穿过鼎沸人声朱楼碧瓦,满街脂粉都倒流进去,香味几里外都能闻见。

当然,去游的公子哥儿不是没有,口口声声说沾点儿十里街的美人香,出水来时一身都是熏死人不偿命的味道。

幽州的夜星河通明,散碎众星正拱着一弯月,北斗七座落在天幕上。

瑶光的薄晕也看得很清楚,周檀浮着身子,有些悠闲地仰头看,去岸头标了记号的树坑下捞一壶酒。

衣袍去了,后颈和脊背便全露出来了,润得像是枝沾水的春柳,脊梁一线往水下伸去。

驻扎点的锅又支起来了,灯烛也点起来了,隐隐约约能听见树影缝隙后的人声,饭点的争吵算是每日惯例,不知道哪位又敲着碗在高声吼叫。吃饭睡觉骂军械部,惯例。

周檀莞尔,转头晃着壶,侧耳去听壶里的声音,南郡的风流子弟们很有些闲来无事的玩法,吃吃喝喝里,有一桩就是认酒。

凭香认酒是常识,有些酒糟里泡大的,听了声儿都能分辨得差不多。

毕竟南郡花样不少,往酒里倒干果放圆子的,也不是没有。

喝的是个意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能讨点平时讨不到的乐子。

但幽州酿走得是迅疾如火的路子,一口下去肺都烧起来,没什么花腔花调的装饰,他捂热了泥塞子,抬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靴,慢慢停在了岸头。

赫连允隔过十几米就瞧见了水里那一点白,脆生生的像节藕,那颈子昨晚带着伤,枕在自己胸口一晚上。

再说这北面,除了军械部的奇人异士和奇人异士的鸡鸭鹅,没人喜欢往水里扎,想也知道能是哪位郎君,他刻意放轻了步子,靴子缓慢地踩到了岸头。

周檀听到了声,突然一惊,当即就往水下潜。但水清的坏处这时候就显出来了,人跟个鸵鸟似的,头下去了照样能看见身子,赫连允被逗得几乎笑出来。

“壶给我……”他冲着周檀道:“别喝凉酒。幽州酿下去十个里面能躺八个,赫连聿的脑子,一惯不好使,她推荐你喝什么,别信。”

“阿——嚏。”赫连聿蹲在篝火旁,正拨着地上的柴禾,脸被酒烧得像块老炭:“谁又在骂我来着。”

“嗨,骂你的还不少吗?你怎么还学于锦田体弱多病起来了?明天也早点滚起来跑圈吧。”

“滚滚滚,就你能。”

周檀从水里伸出个头,发丝还铺开着,有几绺垂下来遮住了眼。一江春水半露半藏,跟身下的水波混在了一起。

他一只手伸出水面,直直往天上指:“你看天上,破军星出来了。”

南郡玉京城里的楼连着楼,着实是高,暂且不说中州商会那几乎顶到皇宫正殿的烟阁。

宫中堪舆阁里的摘星楼,走的就是一枝独秀的路子,高楼四角都有铜铃,阁顶藏着南郡历代遗留下来的道文和堪舆之书,顶上还架着琉璃镜,琉璃镜能到肉眼不能及的千里之外,天色好的时候,甚至依稀能看见北斗拖着的光痕尾巴。

于是「探勘天下」的名声,慢慢就这么传遍了。但民间的巷子里,也被高楼广厦夺走了半边天,缝隙里不太看得清星河,哪怕是王公贵族汇聚的朱雀大街上,也荡着高楼投下来的阴影。这些人要想看见半点星月,八成得骑墙。

一到晴夜,那墙头上,多半能开朝会。周涧安总要鹤立鸡群地举着他那杯子邀明月,带着一对儿女从家里一路骑到琅玉坊外的陆家府邸。

陆老将军嫌弃他都没用,因为跟着上墙的,多半还有自家「拎不清」的夫人。

周檀显然是跟着没头没脑的父辈们骑过不少墙,他伸着手指着叫人看,一边还有点献宝似的心情。

但事实上,能看清楚的倒悬星河和破军星,在北面着实不是个稀罕物,赫连允头只抬了一半,继续朝水里的人伸出手来。

他脸上的棱角这时候也软了点,月色将锋棱都磨成了钝角,连眼里都似乎有了软和的波澜。

倒像是眼前的人更稀罕点。

“破军出来了,也是个好兆头对不对?我听说南郡的世家,都会修习点星相学。”

赫连允接过周檀舍不得给的壶,又好气又好笑地往烫酒勺上搁。火焰烧得不明显,烘起一团热气,酒液开始汩汩地滚起。

周檀像是逃学被抓的书童,他想了想全喂了纪清河的星相观术,艰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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