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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者之爱(13)

作者: 汞齐 阅读记录

但说到底,梦中对于事物的观感与现实往往是倒错的。梦中梦见的真理,即便醒来时记得,说不定也只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寻常的话。于是我将这个梦抛到了脑后。

心态焦急,白昼便以较之往日慢了一百倍的速度流逝。好不容易捱过漫长的学习时间,抱着如多日未饮水而忽然看见绿洲的人的心态前往社团活动室之后,我却没有看见真澄。期望的落空必然伴生着失望,我的热情瞬间就被淬灭了。

也可能是因为我来得太早——至少现在,这房间中一个人都没有。

我太困了,几乎睁不开眼睛,于是趴在桌上睡了一觉。我睡眠浅,听见不断有人走进这屋子里来。

因周围声响渐起而彻底醒来之后,真澄就坐在对面,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微笑看着我。

我犹如被雷电击中颅顶,窘迫的心情一瞬间窜了上来。

“下午好。”

真澄的声音中带着轻松明快的笑意。他没有恶意,但在他面前时,我总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手足无措,就好像仅仅只是站在他跟前,我就无法维持住自我一般。

“下、下午好。”我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睡了多久?”

真澄将手举到眼前。令人想起月色的光洁手腕从他清洗得干净、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袖口中伸出来,上面环绕着一只金属质地的手表。

“从我进来后过了大概二十分钟?”

想到自己用这张睡脸朝向真澄至少二十分钟,我又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真澄似乎毫不在意,他用手指搅动鬓边的头发,发丝微微蜷曲,令人想起棉花糖机将糖抽就的透着光的晶莹细丝。

“我带来了之前提到的东西。”

“以画的前漫画?”

“其实是分镜。”真澄解释道,“我也希望那是漫画,但称其为漫画应该远远不够格——尽管我已经尽力画过了。”

真澄说着,开始翻动自己的背包。他从里面掏出一沓用文件夹夹住的纸张,轻轻撂在桌上,我将头凑过去好看清上面的内容。

真澄并不是出于谦逊而说的。事实上,眼前这些画作即便视作分镜也欠火候,笔触与格子的划分都处于初学者水平。

不客气地说,还不如现在的美海,倒有点想最初提出要与我合作漫画时的美海的水平相近。

但这不是重点。漫画最重要的是什么?

画工?分镜?不是的,「有趣」才是。姑且放下对于画工的成见着眼于故事本身——

这样想着,我取过那沓纸张,一格一格细细地阅读着。好在真澄有一手好字,读起文字来倒十分顺畅。

反倒是他在设计台词时用了大量我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会用的、生僻而晦涩的词语,凭借学识咬文嚼字倒弄巧成拙地成为了阻碍。

——姑且抛开这一切不论,单纯问我对这篇总共只有十来页地粗糙的分镜稿有什么看法,我的回答是「惊人的有趣」。

这是一部与时间相关的短篇,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分镜完全颠倒,整个漫画从画面上形成了一个回文结构,文字则用以作为主人公的自白,讲述他被困在一个时间循环中的故事。

这是一部实验性质的短篇,看得出真澄在考虑分镜时费尽了心力。短篇的标题写在打头的那张纸的左上角——《衔尾蛇》。

我看了一遍,态度足够认真仔细。但由于画面与台词用词等原因,我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读懂,就倒回开头又读了两次。

真澄画画不好,仍努力往画面中埋了几个别出心裁的、需要细看才明白的小彩蛋,寻找他画面中的细节是我的乐趣所在。

“怎么样?”

在我第三次从头到尾的阅读结束、长舒一口气一口,真澄试探性地小声询问我。

“相当不错。”我如实回答,“这真是你第一次画的作品吗?”

“是的。但在剧情上我有参考过上世纪一部捷克导演拍摄的电影——他将整部电影以倒放的形式完成,达到了逻辑严密却又如幻觉一般荒诞、轻飘飘的感觉。

于是我想,我能不能像这样,通过操纵时间,让一个故事变成两个呢?这就是我交出的答案。”

“分镜不好设计吧?”

“你感觉到了?”真澄露出一个苦笑,“相当要命。我反复修改了许多次,期间还读了不少漫画家的作品。然而练习总量不足就是这样,尽力了,依然力不从心。现在我再回过头看,整个作品呈现出的效果仍青涩得叫人脸红。”

这没什么,我心说。我想告诉他漫画只要有趣就可以,画面上的瑕疵不是问题。

现在有许多漫画是由原案与作画两人共同创作的,而这短篇多少体现出了真澄在创作剧情上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