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万呎(22)

我看着她们俩，方发现她们长得很像。姚老师是一等美人，她的女儿亦很幸运地遗传了她的美；若不相识的人看去，很自然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我却因为脑袋里对小饭团的印象，而很不正常地没想到岳君琳就是小饭团。

她看着我看她，那份尴尬更甚。

「小饭团。吃这个吧！」姚老师把鱼的脸颊肉夹到她的碗子里。「你最喜欢吃的了！滑滑嫩嫩的。」

「妈。」她有点别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姚老师。「都说有人在不要这麽叫我嘛！」

「是君瑶而已嘛！她不一直也是叫你小饭团吗？」

「姚老师。」我苦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我在公司还一直唤她岳小姐呢！」

「岳小姐？」姚老师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她装着很嫌弃地说。「这你就不对了，君瑶！就算是你认不出她来，我的小饭团也不是那种拒人於千里外的女孩，怎麽就要这麽见外呢？英文名字也不行麽？她这麽漂亮可爱，你怎麽舍得把她叫得像是老姑婆一样？」

「妈！」她很无奈地撒着娇，企图让姚老师饶了她。

「知道了，姚老师。我改口就是。」

「那就乖了！」然後笑着把一块鸡腿肉置到我碗里，「那姚老师现在以这鸡腿肉贿赂你。你吃了，以後公司里外都给我好好照顾我的宝贝饭团。知道吗？」

「妈！」

「谨遵师命。」我笑说，大口吃下了那块肉。

饭後，我自荐洗碗，好让她们母女俩多点天伦时间。碗都洗好了，我还切了点水果；拿到客厅里来时，她们俩都是眼泛着泪，相拥在一起。本想折回去，却被姚老师叫住，我才坐了过去，尴尬地笑。

「君瑶可真像有家室的女人。买菜丶做饭丶洗碗的，还切了水果。要是小饭团像你，我做妈妈的就用不着那麽操心了！」

「妈。又来了！」

「都是手板眼见功夫。将来君琳找到爱惜她的人，自然用不着做这些，姚老师也用不着担心。」

「工作到天昏地暗的女人，哪里找人爱惜她？」

「妈。我自己会学，用不着找人。」

「你这麽说，姚老师不更担心了吗？」我笑得很是狡黠；她顿时无语，红着脸，低下头去。

「所以说，你啊，多替我好好看着小饭团。我相信你，才把我宝贝女儿交给你。」

「姚老师这麽说我可真是惶恐！」

「你这孩子，长大了这张咀竟然坏了那麽多！」

我和姚老师笑得很开怀，言谈甚欢；反倒是岳君琳，还是一脸尴尬。这并不稀奇。在公司里被受注视，相比起自己妈妈的爱宠，倒不是什麽一回事。毕竟，母亲的爱大多无条件，让被爱的总有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差不多十时，我便向姚老师告辞。她本想让我再坐一会，好让我看一下老照片，听罢我住处甚远，便没有勉强，只着我有空便来探望。然而，她也着我送岳君琳回去，让本以为她会留宿的我有点愕然。

「妈。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

「用不着。你明天再回来就可以。妈妈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晚上不工作一下就睡不着的。」

岳君琳确实没有反驳的馀地，跟母亲不舍话别後，便随我离去。

车内，我们没有说话。我按了按音响，播放着spotify清单上的歌；都是我那年代的歌，也不知道她听过多少。看了看她，她只看着窗外，没有反应。

「会闷吗？」我问。她这才扭过头来看我，没说话，像是不懂我问什麽。「我说歌。都是我年代的。你可以挑自己喜欢听的。」

「你不记得，你那时候哄我，也是听这些歌的麽？」

「是麽？」我乾笑了两声，看着前方车子里头的脑袋。「倒没你那麽好记性。」

「你还会唱给我听。你都不记得吗？」

「没二十年都十几年了吧！那记得那麽清楚？」

「记得。」

然後，她又往窗外看去。我瞥看了她一下，便继续专心驾车。

这看着窗外的背影，纵已不是小男孩的样子，反让我很记得。每次在姚老师家待太久，老师都会驾车送我回家，也很自然地带上小饭团。我们都坐在後座，因为系上安全带而各自坐着，相距甚完。车内，我都会和姚老师说话，又或是安静地听老师喜欢的老歌；而她，小脑袋总是拎到一旁，看着窗外风景。往往都是等到车子停在我家门口，姚老师让她跟我说再见，她才会扭过头来看我，一声不哼。

「到了。」我拉了handbrake，微笑地看着刚把脸别过来看我的她。「到房间後，给我一个短讯我才走。好吗？」

「不好。」

「吓？」

我自然没想到她会拒绝，还一脸冰冷地盯着我。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顿了顿。

「这我不好跟姚老师交代。」

「你送我上去不就好交代了？」

没有拒绝，我把车子驶进酒店的停车场，把车匙给了酒店职员，便随她到她的房间。一如所料，她没有让我立即离去，而是把我拉进房间，推倒在沙发上。她就站在我跟前，不说话，没有动作，牢牢凝看着抬头看她的我。

「君琳。」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触发了她的身体抖了抖。「夜了！你早点休息，好麽？」

「瑶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别说了！我要走了！」我企图站起来，却被她一把再往沙发上推，然後坐到我的大腿上来。

「我喜欢你，瑶姐姐。」她搂着我的脖子，从上而下看着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在姚老师家里，她拥着我的时候，我便明白她心里想的。在我的心目中，小饭团一直都是妹妹；若她以小饭团的身份来再认识我，纵然外貌不一样，我都不可能以妹妹以外的身份待她。她喜欢我，才会那麽抗拒以小饭团的身分来与我相认。

「君琳。你知道我和裴萦之...」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爱她。但你们已经分了手。」

「我们只是短暂分开，不是分手。」

她吻着我；我刻意不回应。她没有退却，肆意吻着，待我喘不过气，便借势吻了过来。逼不得已，我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抛到沙发上，转身压着她，才因着她的一时失却轴心而从她的吻中逃脱。我死力把她的手腕握着，按压在沙发上，身体把她的也按下来；纵是敏感地贴近，我们俩都知道没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没多久，她便哭了。我这才松开了手，把她抱着，坐了起来。她搂着我的肩，不住在抽泣。

「对不起。君琳。是我欺负你了！」听着她的抽泣声稍顿，我才敢开口说话。

「你...」她努力压下哭腔，却不怎麽见效。「你不要那麽温柔地跟我说话。我受不了！」

我轻拍她的背，点了点头，任由她枕在我的肩上哭着。这晚，我没有离去，让她好好在我怀里哭，随随睡去。

十八岁的我在梦中跟十岁的小饭团躲在房间里，坐在地上，听着音乐。小脑袋钻进我的怀里，我只坏笑，抱着那幼小腰肢，咀里哼着歌。小脑袋问我说，怎样的人才讨我喜欢。温柔吧！我答。大抵对温柔的人全无抵抗力，我相信那是将来我宠爱的人必然会有的。像瑶姐姐那麽温柔吗？她问。我笑着说，我还不够温柔呢！小脑袋不明所以；我说，或许找着一个我喜欢的丶温柔的人，我会对他更是温柔吧！

醒来的时候，她还枕在我的怀里，皱着眉，看来睡得并不怎麽安稳。我没有怎麽动，只是稍稍把她再抱紧些，然後轻微侧了侧脑袋，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不过五时多，天不过刚亮。我叹了一口气，已无睡意，看着天花透着一点光的窗帘。

如果苏日坤没有怀疑我与华丞飞勾结，我不会提早回港，到这刻大概就会开始接受失去了萦的事实。而若然岳君琳在这个时候才跟我相认，继而表白，或许我会爱上她。也或许不。

我取笑自己喜欢天马行空地想 ，想了又觉得自己很无谓。

然後，我发现她已醒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向她微笑，然後轻吻她的额角。一动不动，她还是看着我，像是一个洋娃娃一样。

「睡够了？」她没有回应，还是这麽看着我。「再睡一会？天还没亮哩！」

「你会讨厌我吗？」

「怎麽会？」我微笑，以指尖把挡着她眼睛的头发拨开。「怎麽舍得？」

「你走的时候，我以为你讨厌我。」

「怎麽会这麽想？」

「那天，妈妈煮的菜很咸，我发了个小脾气。你觉得我很没礼貌，而且糟蹋了妈妈的爱意，很严厉地责怪了我几句。然後，我跑到房间里去，一直没有出来；听到你开门离去的声音，我便伏在床上哭。我觉得你讨厌我；我是一个很坏的小孩。」

「我记得你躲了起来，但我可记不起原因。」

「我很介怀。妈妈说，你不讨厌我，只是我未够讨人喜欢。我学着去当一个你会喜欢的人，学着去变得温柔，学着去宠爱别人。但你始终没有回来。」

「如果我知道小饭团挂念我，我不会这麽坐视不理。」

「然後，爸爸走了！妈妈很伤心。我把她拥在怀里，强忍着泪水，心里想到的只有你。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那不是小孩在吸引大人的注意力；而是我确实地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