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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混乱(114)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见他很严肃,急忙又板起脸。话说那是只什么兔子啊,披着兔皮的藏獒?

我问他:“你一共赔了多少钱?”

“600多万,”跳楼男苦笑一声,“以前我至少还有钱。可是现在呢,事业没了,家没了,老婆也没了。我是一个又倒霉又不顾家的男人,我活着就是多余的,谁还把我当个人看?”他越说脸色越惨,最后绝望地摆了摆手,“谢谢你陪我说话。”他毅然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两只脚的脚心都踩过了边沿,整个人有一半已经凌空。楼下的人们都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见情势不对,死死按下电话上的拨打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排小字:“真想对小红说声对不起再走,哎,跳吧……”

就在他腿一弓就要往下跳的那一瞬间,我冷冷地说:“你不想跟小红说声对不起再走吗?”

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一针强力麻醉剂一样,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震惊地回头看我,用颤音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小红的?”

我故意不紧不慢地说:“反正你要死简单得很,迟早有什么关系,不如我们再聊一会儿。”

他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问我:“你是怎么知道小红的?”

我只好打着哈哈说:“因为我认识小红啊,昨天我们一起喝酒还说你呢。她说你只要跟他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再大的过错都能原谅。”

跳楼男惨笑一声:“我让你骗了,你根本不认识小红。她才8岁,是我女儿。”说着他又向边上挪了两步,向下眺望着。

不过我发现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了。人都是这样,从死志初萌到付诸行动只有一个顶点,这种勇气只能是直上直下,不可能波浪式变化。现在他第一次没死成,决心已经动摇,胆气开始退缩,看样子暂时他是没有跳下去的想法了。

我说:“看看,你闺女才8岁,你为什么不等10年再死?那时候她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拨一拨的坏小子在打她的主意,她也就顾不上你了,嫌你烦了。那时候你再死她不但不会怪你,可能还会打心底里感谢你,虽然看见你摔成蜂窝的脑袋也免不了哭几声,但正好借机靠在男朋友怀里,说不定你死那天就是你姑娘被人放倒的日子,以后给你过周年顺便纪念自己破处……”

我这番话把跳楼男说得一愣一愣,最后他支持不住,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苦笑道:“我开始以为你是警方的谈判专家,现在可以确认不是了。”

我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跳楼男虚弱地说:“你肯定编得比我还惨。”

我怒道:“放你妈屁!用得着编吗?老子一个月工资才1000出头,老丈人嫌我没车没房还跟我要5万块财礼。要娶个天仙老子也认了,MB的我那个媳妇长得比你还丑,咱俩谁惨?”

跳楼男“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摇摇头道:“咱活得都不容易啊。”

这就不容易了?就这我还没跟他说我是自己祖宗这事呢。

我说:“呸,少跟我咱们咱们的。不到共产主义,地主和佃户永远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再赔,股票基金还能剩个骨头渣吧?5万块钱总还是有的吧——我就没有。”

跳楼男掏兜,我说:“咋,你是打算给我留笔遗产继续跳啊?”

跳楼男干笑着拿出盒虫草烟来点了一根。我叫道:“狗日的!一个混得要跳楼的抽的烟比老子的还好——给我一根。”

跳楼男把烟盒扔过来,淡淡笑道:“兄弟啊,谢谢了。”

我见他心情渐复平静,知道猛药已经下够了,现在该小米粥就大头菜暖胃了。我说:“其实你跳楼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是为了老婆和你打离婚吗?别把自己装得那么痴情了。不就是赔了钱腰杆没以前那么直了吗?话说回来,还不是为了个面子。以前装B还有点小资本,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对吧?”

跳楼男叹了口气说:“让你这么一揭,我才发现你说的都对。”

我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这次他没有任何抗拒。我说:“这儿没人认识你,拍拍土走吧。要不是群众‘配合’你没帮你报警,你下去也得被弄个妨碍公共治安,不拘你两天起码批评教育一顿少不了。回家吧,路上买点菜,晚上回家和老婆一起做顿饭,把姑娘哄睡了再和老婆亲热亲热,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跳楼男眼泪巴茬地听着,抽着烟,最后看了一眼楼下因为失望而四散奔走的人群,低声说:“兄弟,你是好人。”

我率先站起来,却见他还坐在那儿,我变色道:“怎么,你还想跳啊?”

跳楼男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说:“拉我一把行么?我腿软……”

我把他提溜起来,帮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领着他往楼下走。快到了楼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说:“等等兄弟。”他迅速掏出一个小本本来在上面写了一个号码撕给我,说,“出了这个门口,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无论天涯海角黑夜白天,随时找我。”

我装进口袋,往外看了看,一把把他推进人群,说:“走吧。”

跳楼男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很快杳无踪迹。

我坐回车里,边喘气边擦汗。项羽依旧把胳膊支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散开的行人说:“救人比杀人累吧?”

李师师使劲瞪了他一眼,无限崇拜地对我说:“表哥,你太棒了!你跟他怎么说的呀?”我笑而不答。

这也是我用我的读心手机干的第一件正事而不是百无聊赖的偷窥,没想到区区一句话换来的代价是一个生命。

当然,救了跳楼男我也很开心——终于不堵车了。

然后我们开着车,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注意到没,本书第二次用这个比喻)直奔张冰爷爷家。

张冰的爷爷家在二楼。旧区委一直从建国到前几年都是区政府的所在地,直到年轻一代的领导班子开发了闹中取静还有山有水的新区委,旧区委遂从职能到地理位置都一落千丈,现在被几幢商业大厦挤出了人们地视野,就像失势的小官宦被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欺压着一样。而区委宿舍,也就成了退出历史舞台的干部们养老的地方了。

我们走进青灰色台阶的楼道,两边的墙皮蜷曲斑驳,露出里面结实的水泥来。李师师敲了敲门,老保姆开了第一层门,首先就看见了项羽。她像看见了天神一样唬得后退了一步。李师师笑着打招呼:“阿姨,不认识我啦?我是张冰的朋友,上午刚来过。”

保姆看着李师师说:“对,你不是小楠吗?冰冰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她警惕地看了我和项羽一眼,迟疑地说,“这俩人是……”

看来保姆警惕性很高,这只能说明她很负责任,现在抢劫孤寡老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李师师介绍我们说是她表哥,顺路来探望张冰爷爷的,老保姆才犹豫着放我们进去。而且我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是放心我们,而是她认为那扇古老的防盗门不值项羽一踹,不如索性磊落一点,豁出去了。

老保姆见我们进屋没有露出灰扑扑的尾巴和尖利的牙齿来,这才真正放心,她边带着我们往卧室走边说:“爷爷刚睡了会儿。”

床铺上,一个白头发老头躺着。肚子上搭着毛巾被,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眼睛微微睁着,可以看到眼珠子很有规律地动着。除此之外,全身都保持着静止。

老保姆怜惜地看着老头,说:“心里都明白,就是嘴上说不出来。”

项羽竟然难得体贴地帮老头往上拉了拉被子。他身体的巨大阴影完全把老头遮盖起来了,高大威猛的盖世英雄和全身瘫痪的小老头实在是一种残酷的对比,就这场景弄个三流油画家画下来都能挂卢浮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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