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璧(115)
中州夏多雨多雷。
外面雷声阵阵,乔郁靠在最里面,睁大了眼睛望着外面。
门开了。
他一颤,转头看过去,见元簪笔走进来,正在合伞。
他身上还冒着凉气,乔郁一动不动地看着元簪笔向他走过来。
他害怕,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元簪笔进来时仍有惊雷滚滚,乔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装疯卖傻,还是一言不发。
乔郁这时候有多狼狈他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看看。
他着女装,面容一笔一划皆水粉勾画,他简直不想让元簪笔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怕元簪笔忍不住想他从前如何风流得意意气风发。
他自欺欺人地想,倘若元簪笔有半点可怜他,就足够他羞愧欲死了。
元簪笔好像怕吓到他,于是只在床边半跪着,朝他伸出手。
他什么都没说。
乔郁望了他片刻,只看见对方寒星般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确实没有可怜。
乔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没有握住元簪笔伸出来的手,而是一把抱住他,他将头埋在元簪笔颈窝中,颤颤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问当年为何前有你兄长后有你父亲,元簪缨能保住自己,为什么保不住别人,宁佑一案千人血溅长阶,凭什么元簪缨能够独善其身?你兄长不是最敢为天下先,最不惧死了吗?
为何力推宁佑改革的是你兄长,为何监斩行刑的是你父亲,为何赌上一切救我的人……是你?
为何竟是你!
你知不知道,今日救我,明日我一定会杀你?
少年人的脖子苍白而纤细,血液汩汩流淌,生机勃勃。
他差一点就咬了上去,而是偏头,一口咬在了元簪笔的肩膀。
元簪笔刚想环住他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乔郁咬不透衣裳,牙齿却还是抵住了肉,他用力咬下去,尝到了血腥味。
乔郁被呛了下,松开了元簪笔。
他擦了擦嘴角,指腹满是鲜艳的红,他嘴角亦是如此,洗去口脂,此刻仍红得惊人。
疯疯癫癫了几个月的乔郁似乎一下子醒了过来,他望着无言的元簪笔,低声说:“杀了你。”
元簪笔将他按回怀中。
乔郁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耳边传来他毫无波澜的声音,“好,你得活着才能杀了我。”
他的怀抱并不如他人那么冷。
他们两个不过是棋子,少年人,在中州毫无根基,举目无亲,任凭哪个有权有势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们的命。
两人宛如受伤幼兽在一起,寒夜之中,竟也是暖的。
元簪笔睁开眼睛,竟有些恍惚。
第43章
元簪笔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太阳正好,亮而不晒,他转了一圈,却没看见乔郁,便拦下一婢女,道:“乔相呢?”
乔郁从外面进来,随口道:“想本相了?”
元簪笔点了点头。
乔郁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元簪笔,想了半天,对寒潭道:“去给本相找一盆黑狗血来。”
驱邪。
元簪笔无可奈何地朝寒潭笑了笑。
乔郁道:“日上三竿,元大人为何才起来?”
“前几日诸事压身,难得昨日无事,便睡过了,乔相见笑。”
乔郁挑眉,“那为何不多睡会?”
元簪笔接过乔郁的轮椅,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若是起的再晚些,岂不是看不见乔相的手腕。”
乔郁偏头,“哎呀,元大人这是在说什么?”他笑,话锋一转,“方鹤池与叛军谋反,霍乱地方,流亡百姓以百万计数,实是死有余辜,本相不过是让他更死得其所一些。”他全然不否认自己去见过方鹤池了。
至于和方鹤池说了什么,元簪笔知道,即使他问,乔郁也不会如是说。
乔郁目光上下一打量元簪笔,道:“元大人这身衣服好看。”
元簪笔一身浅青,看上去更像个无害单纯的世家子弟了。
元簪笔颔首道:“多谢。”
事情重大,乔郁又一刻不愿意在青州多呆,两人商议后,启程之日便定在明天早上,今日处理各样事务,与当地官员交接。
梅应弦看刺史府的下人忙里忙外,先前来时他还觉得两人是个大麻烦,相处时度日如年,一转眼几个月都过去了,军中事务没那么多,元簪笔与梅应弦两人忙中偷闲在院中喝茶,“下一位大人还不知好不好相处,”梅应弦长叹道,几分真几分假,“下官现在只希望下官兄长赶紧回来。”
他不对梅应琴闭门不出,后来避货逃跑的行为有何评价,只是眼下确实体会到了何为焦头烂额,中州派来的官员各个脾气古怪,他谁都得罪不起,世家还总有人来他这哭天喊地或者威逼利诱,好在事情解决得尚算圆满,若是两人丢下个烂摊子走了,他要么步自己兄长的后尘,要么有气节些,干脆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