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璧(104)
房中人哪里还敢说话,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个少年。
“下去吧。”他道。
几人如获大赦地走了。
许栀吩咐道:“将书房烧了。”
手下一愣,“大人?”
“将书房烧了。”他面无表情地重复:“烧干净。”
手下见他面色不好,忙不迭地跑了下去。
许栀吹了吹剑。
他的头发落在剑上,立刻变成了两截。
这样锋利的剑,还是他家主人临行前送给他的。
许栀坐在椅子上。
无论如何,他在青州所作所为皆不算失败。
他走前,自家主人所说的一举一动仍历历在目。
“可若是青州重归朝廷控制,那这一切不都是白忙了吗?”许栀问,那时候他还不叫许栀,但这不很重要,因为除了他的主人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请恕属下无礼,属下不明白主人为何要这样做。”
他对面身份尊贵容貌清雅的人笑了,“青州不过是一点火。”他剪下烛芯,轻轻地吹灭了,“而其他十二州,则是柴。朝廷多年所作所为皆是火上浇油,哪怕有元簪缨,也不过是聊胜于无。”他放下剪刀,“事情越大越好,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许栀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过毕竟是谋反,”男人笑问他:“你不怕吗?”
许栀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怕的,他疑惑而笃定地说:“主人叫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少年人眼神清亮,“我不害怕。”
许栀将剑上的血擦干净。
他记得主人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笑。
但他还是希望对方多笑笑的。
于是这少年人自以为懂了任务的真谛,笑着叫来了手下,道:“传我的命令,告诉元簪笔,他若是不退兵,我便要杀人。”
属下一愣,道:“杀谁?”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屠城。”
那人的佩剑啪地落下。
许栀披上衣服,悠闲地走出府邸。
身后,火光纷飞。
他还有从中州带来的死士,他命人拿出防备攻城用的火油,命令全程泼洒。
忠心耿耿的死士听命。
许栀上城楼。
尖叫声,呼救声络绎不绝。
许栀满意至极。
想必主人也能满意。
他笑,自来了青州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称心如意的笑容。
……
有人跑来,高呼:“有军报——”
羽先生看向乔郁,道:“我需回避吗?乔相?”
乔郁淡淡道:“念。”
“饶原已破,叛军四散,一切皆安,唯有饶原城破时叛军放火焚城,只等日后重建。”来人高声道:“是元将军的信!”
乔郁一笑。
在羽先生眼中这个笑里满是胜券在握。
只有乔郁自己知道,他挺直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元簪笔到底想做什么,元簪笔在做什么,或者说元簪笔有没有活着。
仅凭信任,他信元簪笔不会死的那样轻易,于是他相当配合。
如今看来,他确实非常了解他。
乔郁心中的怒火被压了下去,他要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完。
之后,待见到了元簪笔,他们可以漫漫算账。
羽先生喝了小口热茶,方将咳嗽的冲动压了下去。
乔郁柔声道:“先生说自己是为了公理,然而先生不见,许栀杀人屠城威胁元将军退兵,焚城牵连者甚广,刚刚搭建起的民房一朝焚毁,多少人在这场大火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以一种绵软的,恶意的语调说,“兵灾与水患相比,哪个杀人更多?”他望着羽先生似有躲闪的眼睛,“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公理吗?”
“不……”
“本相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没有朝廷如此,你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对否?”乔郁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冰凉的手心中,“羽先生啊,”这个明艳而恶毒的男人轻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还堂而皇之地说自己要什么公理呢?你不过是借着强权来压制强权罢了。”
乔郁说的话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了羽先生心上,“不是!”他开口,差点咳出血来。
“不是?你不屑宁佑改革,觉得不过是皇帝与他的拥趸们平衡朝局的手段。你可知,宁佑律中有三十余条鼓励寒门子弟做官?第一次将考试列为律法?你可知,仅青州一州就有数十因地制宜的文卷,皆是青州士子上书,元簪缨亲手整理,要一并实施的?”他怜悯地望着羽先生,“元簪缨的心血,看来先生都不知道。”
“天下嘛,本来就是能者取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仍笑着,“谋反而已,有什么不能说出口?先生,这朝廷根基已毁,推翻了再建一个新朝廷算什么?可你既没有谋反的决心,也没有贯彻你所谓的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