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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冰绝(54)

作者: 翎丶轻剑一一 阅读记录

实际处于朝高处飞翔的过程,必须等华侨城里的失重星空飞行戛然而止,从半空运载器里摔到坚硬的地上,我们才会明白,那是假的,星空是假的,飞翔也是假的。

高考类似于发射器,站在这当口儿,你才清醒过来:星空梦还需要一个了结。

我不愿意与别人一样,要过比别人好的日子。唯一的出口,就是高考。

尽管我设想过边劳动边写作,甚至还报了山西青年刊授大学中文系,依旧是奔向太空,而不是脚踏实地。

因为不能设想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精神的生活,脱离不了土地,人生就是失败的。在某个夜晚,我似乎看清了自己:你只是渴望逃避真实的生活,你想把自己放到高处。你惧怕“无意义”的生活,不愿意被视为草芥,卑贱地度过一生。

本应由我耕种的土地,落在了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的二弟身上,看到他瘦黑的面容,单薄的身体,我内心里有惭愧和不安,逃离土地和老家,我似乎在星空飞行了,能够着星星了,但心里一直是空的,否则我的梦里缘何会经常出现故乡的图像呢?

有一年初夏,我独自回到了家乡。从渭河平原爬上渭北高原的土坡,回到沟壑切割的周朝故地,富得流油的土地,金灿灿黄成了一片,村庄藏在麦浪深处,几抹老树的绿点在上空。

我突然羞怯起来,好像害怕见到乡亲,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乡人,这熟悉的土地已经与我无关。

当我坐在麦地里,远远注视村子时,竟然有一丝绝望,这散发麦粒清香的土地是他们的,连同这澄澈的黄昏。

那些不能飞翔的人们脸上有快乐和坦然,看见我只是那么淡淡地一笑,他们显然把我看做逸出去的一滴水。

那年的高考作文题目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我从大队门前两排屡载屡毁的白杨树说起,树木且如此,树人何其难哉!

现在想想,如果我安于被栽种在道路旁,我会认命自己所仰望的那块星空么?

一定有别处的星空在召唤,当我从北京的高楼探出脑袋,我连仰望都做不到了,被人造建筑遮蔽的星空里,只有胡乱涂抹的光的线条,星月是看不见的。

那个时候,相信一定有一条道路通向未来,只要攀上机遇的运输皮带,冥冥之中会有一股好风送我进入迷人的星空。

有无数农家子弟感叹知识改变命运,其实,只不过把你从田野挪到混凝土森林里罢了,如果你是一棵无根的树,你就无所谓命运。

惧怕扎根,追逐星空的后果就是,你成为一朵流云,徒具漂亮的形式,却没有真实的生活。

《奋斗妞想要的生活》

我们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

6年前,我和同学绫子大学毕业后一起闯荡广州。在南下的绿皮火车上,我们踌躇满志又颇为惶恐。

一天一夜后,突然置身于广州的花花世界时,我们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

经过一番周折,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办公文秘的工作。

我向绫子自嘲,就是一端茶倒水的蓝领,这和我当初坐拥一方天下,指挥若定的女强人梦想相差几亿兆光年。

绫子比我境况还差,看上她的工作她看不上,她看上的工作看不上她,结果折腾了大半年,依然没找到“婆家”。房租,伙食费均由她小县城的父母按月寄来。

华灯初上,我俩夜游北京路,在一件色彩淡雅的地长裙面前,绫子屏住了呼吸。

350元的标价并不算高,但这对当初挣扎在温饱线的我们来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绫子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那闪着华美光芒的裙裾,女店员向我们投以轻蔑的眼光,斜着眼问“小姐,你买不买?”绫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看看又怎样,这衣服我不喜欢。”女店员啪地一下,把写有“非买勿摸”的纸牌挡在我们面前。我拉着绫子赶紧走。绫子青筋暴起,回头骂她:“你她妈的有什了不起?”一面流下泪来。那晚我们在霓虹灯下坐到很晚,绫子对我说:“我一定要在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别墅,汽车,做个腰缠万贯的富婆。”

林秀是比我晚一年进入公司的。这个只有中专学历的矮个子女生,眉眼普通,扔进人堆里就找不见影儿。我心里忍不住鄙夷地叫她“柴火妞”。跟她比,我也算前辈了,老前辈扔给我的活想当然地扔给她。她却什么活都干得贼起劲儿!看不清颜色的大理石桌面冰清玉洁了,主任的桌子上总是茶香缭绕。

公司电脑系统瘫痪,她跑前跑后找人修理,买零件,还拿着小本子跟在电脑师傅的屁股后面不耻下问周日休息,烈日炎炎,我们都作鸟兽散,她却主动请缨跟着验货员去工厂验货。我心里又给她起了个绰号“马屁妞”。马屁柴火妞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午间休息时,她戴上耳机学日语,下班时,她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去中山大学读自考辅导班。这让整日浑浑噩噩的我为自己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