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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70)

作者: 半吐云 阅读记录

“唱生的,王梨就是我老师。”卯生以为遇到了戏迷。

大爷的脑袋自得地摆了圈,“啊,那咱们算有缘。八二年那会儿我还在市越剧团拉中胡,王梨和赵兰那年的《西厢记》加演十六场,我就在下面伴奏。”他摸了把光头,再伸出粗糙短小的五根手指,“这都丢了二十多年。”他端详卯生的脸蛋身材气质后点点头,“像王梨的徒弟,不过你这裤子……”他“啧啧”着,拿出越剧老前辈的派头来,“唱戏的可不能这么穿,嗨,不过现在的小孩儿不同了,你就当我多嘴。”

卯生也来了兴趣,“大爷您怎么不继续拉中胡了,来八中工作?”

光头大爷饶有趣味地看了眼卯生,“年纪不大,挺会说话。什么叫来八中工作,就是来看大门。除了拉中胡我只会按电动门的按钮。就这,还比越剧团的工资高。你以为个个都是你师傅王梨那样的人尖儿?多的是我这样工资都管不了全家的。”

他忆往昔了会儿,说自己八二年因为顶撞了领导被迫当众检讨,所以一气之下辞职,“但我不后悔,知道不?越剧团要不是柏州市里给吊着口气,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还不如我这看大门的。”

他语重心长地劝卯生,“趁着你还是学生大爷劝你一句,戏可以当个兴趣唱。可现如今的光景小年轻都在听流行乐,老太太才听越剧,未来想赚钱还是找门别的手艺吧。哦,你来这找谁的?”

他的话还在卯生脑海里过意思,听这一问,卯生忙不迭的,“来找高一5班的俞任,我们是初中同学。我以为她今天下午放假,特意来门口等她来着。”

大爷笑了笑,“找小姐妹玩呐,现在能玩一块儿,以后难说咯。”他的嘴像泡过辣椒水,什么戳人捡什么说,但也算给小同行面子,“等着吧,她出不来,我喊她。”

卯生先前只担心会在八中门口碰到俞任的妈妈,后来又担心见不到俞任,听大爷这么一说简直喜从天降,“啊,麻烦您了。”

大爷摆手,等到交卷的铃声一响,他还捧着铁饭盒慢悠悠地吃午饭。卯生看出饭盒上的字已经掉了大半红漆,上面的痕迹能辨认出“柏州越剧团”几个字。十二点半了,大爷还没动静,卯生有些急,从门前伸出半个身子看学校里的动静。

大爷嘴里嚼着菜帮子,“再等十分钟,要将卷子都收好。”他指着门口的凳子,“你坐着等。”

俊俏孩子门神一样坐定,不仔细瞧她紧紧抓着膝盖的手还以为她多淡定。时间到了十二点四十二分,八中内的教学楼渐渐传来聒噪的人声,吃完饭的大爷放下筷子擦擦嘴,一边用舌头顶着右上牙缝扫残渣一边拨了电话,“喂?广播台的同学到了没?哦,那巧了,你给广播下,请高一5班的——”他转头问卯生,“你同学叫什么?你叫什么?”

“她叫俞任,我叫白卯生。”卯生脸上浮上笑意,手指都抠进牛仔裤的洞里。

“请高一5班的俞任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她的家人白毛生等着她。”发不对“卯”音的大爷放下电话,再扫了遍左上牙,“说同学不方便。”

卯生站起来,“谢……谢谢您。”

大爷挥挥手示意别客气,“就在这儿说啊,我去涮碗。”说完他走到传达室外自顾洗碗,八中刚刚考完试的学生们从不同的门中涌出,他们身上的蓝底白条的校服构成了清爽的海洋,洋流自觉地像食堂方向延伸。他们的说话声、吵闹声、开心的解放声、追逐声还有脚步声汇成了轰隆隆的节奏,一下一下敲击着卯生的心——俞任在哪里?她从未如此想念过俞任,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时一声前哨般的奏鸣曲打破了校园上空,轻灵的女声响起,“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女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尤其读到“白毛生”第二遍时还漏出了笑声。

忙着奔向食堂的同学们也注意到了,伴着这个小插曲也哄笑出来,而刚帮老师将试卷送到办公室的俞任以为自己听岔了正愣住,路过的同学笑,“俞任,白毛生是你什么人啊?在门口等你呢。”

俞任说知道了,她和老师说了再见后稳步离开办公室,忽然拼了命的加速百米冲刺向大门口,卯生来了?卯生来了!

等着她一起吃饭的怀丰年瞧她这速度都愣神,“嘿这个俞任,早知道上次运动会让她报短跑啊。”她推了推绑了痛风贴的眼镜腿说。

俞任穿过蓝白相见的河流,奔过矮樟树,白色的运动鞋快成了风火轮,脸部也因为激烈运动染上红雾。她不顾别人的眼光,奔向她的家人白毛生。这时广播台的同学又敬业地重复了三遍,“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俞任则在声音中加速跑,全校师生成了她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