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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447)

作者: 半吐云 阅读记录

俞任不响,她也看着袁柳,小姑娘心有灵犀,抬眼就对上了俞任,她灿烂地笑,指了指一旁的客人示意自己去忙了。

俞任收回眼神,摘下眼镜垂头擦拭,戴回后双目明亮,心里似乎有了计较。

“我相信她。”俞任轻声说。能用几个月为自己贴心准备一件礼物的小姑娘,能在观景台人群之外只忍不住说一句月色的袁柳,骨子里浪漫,脑子也足够理智。对此,她不能强行斩断,也不能安心接受。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继续旁观、帮助袁柳的成长,给出克制而通情达理的呼应。

“可对你而言,可能是种折磨。”齐弈果说曹芸也有这样的经历。

“不算折磨,毕竟我年纪大,我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青春。”俞任笑,“干我们这行的,最后基本修成三张脸。”

第一张,弥勒佛,见人都是笑,肚大看不透。第二张,苦愁不满,因为在文字里泡久了,志向得不到展示。第三张,无脸术,亲热油滑严肃和蔼都能切换。俞任问小齐,你觉得我修到了哪张脸?

齐弈果面前坐着的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女孩,文弱又坚强,说着要“气死她们”再昂头傲然地藏起紧张胆怯。她现在出落得圆滑通透,但这股通透只向外而非向内。她依然坚韧,其实那股劲儿早就深扎在身体灵魂深处罢了,现在的俞任只是借着这股劲将脸端得更稳。她的眼睛看不出稚嫩的情绪波动,而是笑吟吟地调侃着自己。

小齐说我看到了一张三张脸之外的脸,你太能撑,我自愧不如。我不想看你的扑克脸,我想看看彩彩。

“彩彩也不过是小俞任呐。”俞任最后和小齐拥抱了下,“以后见面可能难了,你保重。”

齐弈果心里说着道别的话,已经见不到过去的彩彩了。

第191章

生活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很多人都知道入海口在哪儿,却不晓得下一个浅滩在哪个弯后忽然出现。行到浅滩时,怨几句老天,骂两声别人,却不想想满河床的泥沙是自己这些年所思所行而堆积下来的。

俞任在松杨调研柏江支流水利治理,脑子却留下了一个老水利的话,“按一千年前的标准,这些泥沙也得上千年的堆积才能形成,但是现代人,什么都急,污染砍伐都火急火燎。”

俞任面上微笑,心里唏嘘无限。

天儿渐冷,户外呆久了就想吃点热乎的。一行人回招待所喝着松阳本地茶等开饭,从茶叶入手就打开话题,“松杨好些产茶的村庄都要搞产业种植,茶园由政府出面去租,茶叶公司向政府交租,再支付给茶农。”就怕一窝蜂涌上来,到时候有点儿市场风险,公司付不起租金了,谁来托底?还不是政府吗?

搞技术的人说话不似写材料的,快意谈吐一番后,气氛也热烈起来。俞任是在座少有的年轻女性,男人们聊进状态才问俞任,“俞科有男朋友了吧?”虽然还没到正科,却常有人给她戴高帽子。

“老洪,瞧瞧,聊水利聊茶叶时冷下咱们俞科,刨俞科的私生活却这么积极。”俞任的同事老李揶揄套近乎的人,“咱们俞科还是市府一枝花呢,后面排了一堆人。”

俞任看着曾经打过自己主意的老李,眼光凉凉的,语气却近乎调笑,“李科,我要是一枝花,您是什么?一根写脱了毛的秃笔?”

这要放俞晓敏以前的酒桌上,凡事儿都能扯点颜色的人会说“秃了更耐用”,但老李却尴尬地笑了笑,“对,我是写秃了的一支笔,我说错话,俞科才是咱们研究室风华正茂的笔杆子。”

休息室的气氛略冷了点儿,招待方终于等到开饭通知,热情地招呼一行人去用餐。老李先去洗手间,和自己的一个熟人一块儿,马尿挤了点,嘴里终于骂出来,“她算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老子厉害吗?”

这些年,研究室的人都渐渐熟悉俞任的性格,知道和她工作、吃饭时得把握个尺度,别看女孩年纪轻就明里暗里打擦边球,她老子是厉害,她更不省油。老李借调来的日子不算久,今天又碰了壁。

关于俞任和任颂红的关系,也有人推测出点儿不同的道道:姑娘都不和她老子姓,不见得任颂红会多为孩子出把力。

于是俞任身边人的态度有点儿两极化:凑近乎讨好想借点力的有之,暗自不屑的也有之。

俞任结束今天的调研乘车回柏州时已经晚上九点,今天的工作谈不上心情舒畅,有收获不假,也有她习惯了的针钉扎肤。

如果把职场上浅微的语境和心理也视作一条浅滩,这些泥沙的确积累了几千年,最近几十年的清淤见了成效,但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习惯不代表心里舒服,这样的话题如果和任颂红聊,做爹的会说“你们女同志啊,这个小心思真是太敏感了,人家就是活跃下气氛,这是夸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