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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372)

作者: 半吐云 阅读记录

那晚宋姐丈夫出差在国外,时差隔了五小时。宋姐说他们精神上的时差可不仅仅五小时。说这话时,她给丰年端来一杯红酒,和女孩坐在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水说家常。天儿好时,这里能看到北京城的夕阳余晖,现在外面被水帘隔开,宋姐的眼神比水帘铺上的玻璃墙还斑驳,她问丰年以后要干什么?

丰年说她喜欢文学,虽然研究生在读,但基本确定了以后博士的方向,希望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巴洛克文学。她从马里诺讲到了贡戈拉,为此丰年还在自学拉丁语。宋姐听得入神,默不作声喝了半杯酒后说了句,“因为爱神就在涂红的双唇中,她带着自己的毒素。”说罢,她勾唇笑了笑,红酒晃花了丰年的眼。那天晚上被酒精催得睡得不熟,一会儿梦见印秀,一会儿又是俞任,最后当宋姐的脸出现时,丰年被吓醒,一时不知道这会儿是梦还是喝酒在梦里。

过了段时间又有机会问宋姐,“原来您也知道贡戈拉?上次我班门弄斧了。”

宋姐说你有我手机号,我没想到你隔了这么久才当面问我这个问题。宋姐也没深入聊贡戈拉,却透露她是丰年八百年前的同门师姐,丰年本专业的一个老师还是他们班当时的第十二名。

如果说感情里也有个道行之说,丰年算业余一级,宋姐起码有专业八级的水平。她像一个乐队指挥大拿,有时用眼神就能调动乐手的情绪,有时则懒懒伸出手指勾一下,管弦如果在她手下,肯定抑制不住低鸣轻呜。感情最不讲道理的地方是它给人类的肤浅留足了极大的发挥空间——宋姐还好看。

好看的宋姐会挑一下丰年长得无处堆放的卷毛,会送丰年回到学校,临走前问丰年一句,“你没什么和我说的了么?”

其实短信里说得零七碎八够多了。宋姐还是一个谜,丰年就将自己和盘托出,她说了俞任,谈了印秀的黄裙子。她说印秀就是暴风雨里的葡萄藤。宋姐马上懂了,说她会结出晶莹剔透汁水饱满的果子。

宋姐从来不直白地说喜欢,她高明的地方在于明明在点点滴滴地追击着丰年的心,却又将一切安排得顺理成章。她一脚站在雇主的线后,另一脚探到对岸再轻巧收回。高手就是会跳舞,给她一根架在悬崖上的钢索都能舞动起来。

宋姐也晓得要给丰年希望,她说和丈夫分居也正常,两个人各忙各的。“忙”什么?回答丰年的是宋姐一个暧昧的眼神。

若即若离探寻了两个月,丰年打起背包和同学去了甘肃。企图在黄土高坡吹醒自己:和宋姐的这段际遇是生活的一段夸饰。而宋姐将巴洛克式的夸饰用到了极致,她说她某月某日在兰州,问丰年愿不愿意一块儿看看那条河?

丰年没去,两个人中的那条河就没跨过去。宋姐依然上班,出差,操心女儿的成绩,送孩子去上网球课。把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后遗症留给了丰年。丰年觉着自己挺对不住她的,她为什么在兰州?是因为工作还是刻意来的?

高手知道间歇停顿的重要性,宋姐和丰年彻底没联系的几周,丰年天天在土坡上吹风,一张白净脸蛋吹得黑黄交织,头发也吹成了蒿草。像算准了她回来的日子,宋姐在她回京当天就来了电话,第一句话是“我去找你,你不来,你回来了还不让我见”,要不是和宿海还有顿螃蟹吃,丰年当时就软下身躯。

宋姐近来常在左家庄的一套房子里住,据说这是她完成个人资本积累后在北京买的第一套房,一直住到结婚前。她不愿意出租,也不想空着,每周回来住一两天,“让自己安静会儿。”

人要安静的,尤其对她这种生活在谎言里的人。宋姐说为什么需要巴洛克式的诗歌?因为生活经不起打量。丰年上车后,她打量着女孩,手指附在丰年的脖子上划着痒,“你这发型——”宋姐笑,“挺特别。”

她说我邀请了你五次,这一次你终于愿意来我左家庄的住处。她还说丰年让她想起她,说丰年来讨债,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像来找丰年收账的。宋姐熄火,抓着丰年的飞机头说你不浪漫,一点都不。你去宁夏都没给我带一点儿东西。

丰年说带了,在寝室。我给你抓了一把黄土。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将土培到你家大花盆里。要是没机会,我就风干它。

宋姐说这东西有想法,像是咱们中文系的人能干出来的。

还能干什么?宋姐说我现在要来点儿矫饰,你听听这是什么语言。亲晕了丰年后宋姐松开手,对着后视镜补唇膏,说北京就这样儿干燥,她一个冬天得用五管唇膏。你给女孩子买过裙子,买过唇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