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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177)

作者: 半吐云 阅读记录

要感谢做服务员的工作让她渐渐敢于开口,但那不同于现在,眼下台下的无数双眼睛瞧着印秀,也许他们在猜测这位公司代表的年纪,也许他们在遐想她和公司老板之间的关系。

极力克服拘谨的印秀保持着微笑,抽第一张卡时还是发生了意外:她双指钳出卡片随后滑到地上。主持人开玩笑说,“这第一张大奖就如此惊心动魄啊。”边说边去捡卡片时不巧来了阵风,音响中嘤呜着回声,卡片悠悠扬起被吹到舞台另一侧,主持人在哄笑中去追,印秀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舞台另一侧——两层台阶下,一顶大红的冠帽落入她视线,穿着同色彩绣男帔袍、斜眉入鬓、眼含秋波的女小生和她视线碰撞,那张画了戏装的脸她一眼就认出是卯生。

两个人都呆住时,主持人抓到了卡片,“这位千辛万苦的获奖者号码是——”喧闹的气氛音乐响起,全场在等着主持念号码,台上的印秀还在看着卯生,她眼里的震惊很快褪下,迅速扭头扫视着台下观众。她的微笑是经过训练的熟练,她的耳朵已经不听使唤,印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看。

接着,她麻木地抽奖,机械地和一个个获奖者握手、送上红包,再被主持人扶到人们中间拍照。印秀一直没侧头,她的指甲嵌在掌心中,嘴唇的弧度未曾改变。

面姐发现身边的卯生脸色不对,“怎么了卯生?”

卯生转过身用戏服衣袖非常小心地沾泪,“刮风进沙子了。”

她穿着鲜艳的戏服要上台唱帝王将相,她代表帝皇公司在舞台中心颁奖。这奇妙到残忍的缘分刺到心头,卯生开始耳鸣。面姐看她不对劲,“是不舒服了?要不咱们别唱了,这场时间也被他们打乱了,不演也行。”

卯生回过神,“师姐你掐我一下吧。”她伸出胳膊让面姐掐,第一下很轻,卯生摇头蹙眉,“重一点。”

面姐再掐,卯生还是觉得不行。到了第五下,漂亮花旦恶狠狠地咬牙用劲儿,卯生吃疼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好了。”

到她们表演时,卯生就着牢固的旋律和歌词记忆唱得顺畅,一字才吐就抓住了人心,“……夜对冷月恨悠悠,万种幽情无处诉……”她真的忘记了台下观众,眼里心里只有这三段名曲。眼前的面姐时而是她本人,时而是印秀。而卯生唱得极为动情投入,面姐也被搭档代入情境。

十几分钟的曲子,卯生唱了十几年。她曾经想过台下该有妈妈和师傅,后来盼着俞任和印秀来听,今天她为了两千块钱,确切地说,为了平分后的一千块钱而来。

可现在,卯生为自己和印秀而唱。但配戏的人在面前,该被倾诉的人可能在台下,也可能已离开。

印秀颁奖后没立即走,她躲到了舞台背后。音响声却环绕在四周,卯生的声音如诉如泣,如泉如风,如同一把小刀直接切到她脉搏上。

她为了卯生私下找过越剧来听,时间长了,渐渐能听出点差异门道。卯生吐字运气很圆润,一点鼻音显得唱腔更有诉说感。印秀的拳手始终攥紧,等卯生唱完、台下有人叫好时,她的身体摇了摇,像晃松了生根的脚底,旋即才能离开。

下台后的卯生四下寻找,没见到印秀,只有捧着酸辣鸡蛋汤碗找垃圾箱的孙甜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行家。”

卯生想笑,面姐却发现她的妆被汗水冲刷,她拉着卯生回临时化妆室,“没想到啊小白,你那么紧张发挥得却比在剧院里还好。瞧瞧这汗流的——”那不是汗,面姐忽然看到卯生的眸子都是红的。

卯生打开化妆镜,带着更浓的鼻音道,“我这人不扛事儿,人多就紧张,欠练。”

面姐没敢多说话,就坐在卯生身边一起卸妆。等两人的面具被洗掉,卯生神色已如常。

卯生再去女更衣室换下戏装,专注地抹平对襟长领大袖服装,再套上防尘罩后竖起来摊在椅背。冠帽小心摘下捧在胸前,整套动作轻柔而认真。她让临时化妆室里好几个演员不禁青眼相看——大家虽然唱的演的风格大相径庭,但卯生身上那股子专业人士的端正劲儿溢出来,让人觉着他们此刻不是为了糊口走穴,而真正地在出演一场专业的舞台。

本来演出结束的三个女孩约好聚餐的,看卯生这样面姐心里还在打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下次吧。”

“嗯?为什么改下次?”卯生的鼻音也褪了大半,说话语气彻底如旧。

面姐放心地拍着心口,“小白啊——你刚才,你刚才入戏了吧?这么厉害!”她对卯生的唱功本来就欣赏,今天的搭档更使她刷新认知,她也伸大拇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