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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笺(112)

作者: 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凌晨五点整,父亲仿佛掐着时刻走的,从前他总是这个钟点起来练功,此时他这个时刻无声无息咽了气。

云澜换了重孝,跪在床榻边。眼前的人前所未有的多,许多事情要请她的示下,她来不及哀戚,桩桩件件的一一听过,不多时,挪到外面孝棚里,事情更多了。

诸事的空档,她抬头望向棚外一隙的灰天,脑子里僵着不知在想什么,像早已跪麻了的小腿,木夫夫的,没有知觉。

她想,她没了父亲,其实从前也相当于没有,不过现在,终于名正言顺起来。

讣告一发出去,来吊唁举哀的人络绎不绝。多是云澜不认识的面孔,也没错,父亲生前熟识的人大多登不上台面,这些来人里除了一些家里的旧交,俱是二伯父和三哥的人脉。她配合地不断起身,致谢,完成这几日几夜的虚礼。

出殡那天,又下起了秋雨,还好时断时续,并未下大。云澜捧着父亲的遗像出门,连日的守灵,让她眼下泛不尽的青灰气,雨滴打在脸上,觉不出滋味来,像是满脸泪水,哀哀欲绝的表情。

送灵的队伍经过的路边,停着成排的隔夜车。云澜没能留意,其中一辆车里有人,她走过时,他透过车窗,牢牢望着她背影。

第五十三章 西饼店

愈存这辆车是昨晚就停在这儿的,他临出门时,白露问他:“去哪儿?”

“私事。”他说。

白露挑挑眉,勾着头在酒柜里挑了瓶洋酒,夹在胳膊下面,赤脚上楼去了。

他一整夜都等在这儿,听对面宅门里不断传来的诵经声,杳杳地弥散开来。他想,她这时正在灵堂里,是在跪灵还是在谢客?这样操劳的时候,有没有人替一替她,是不是已经很多天没有合过眼了?

夜深过了十二点,烧轿的时刻,聂家院里火光冲天,响起道场上震天的器乐声。他坐在车里,望着他们家门口的白灯笼,陪她守过这一程。

等这场丧事办完,云澜像上海的初冬一样,提前地下了一场雪,却也没能休息两天,紧跟着二哥家里传来消息,大伯父病危,来看的德国大夫已经摇头,不再上门了。果然,只熬了两天,人也就去了。

接连两场丧事过后,云澜眼见地瘦下来。连番的日夜颠倒,让她心里的一件要紧事拖延下来。

这天趁着天晴,她终于抽出空来,去贝当路发电报,穿着的大衣松了一圈,素钦在旁看着,直摇头:“你这样出去怎么行,冷风直灌到心口里,回来非得伤风不可,穿我的夹背心在里面吧。”她说着就定下了,差人跑着去取。

等穿好了出门,云澜想起从前,也穿过一次别人的夹背心,是个利落的短发姑娘,可惜自那夜之后,再没见过她。

因为家里的汽车被二伯父遣出去接客人,素钦差人另请了一部人力车来,她送云澜到门口,遗憾到:“我如今这样,不能陪你去逛百货公司,不然咱们一道去,你再添置些衣裳是正经。”

云澜转头睇她一眼,“那你耐心等着,等你生产了,我好拉着你逛先施去。不然我可要没衣服穿了。”

素钦听了忍不住推她一把,“快去吧,早去早回,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出去一趟,明明忙了这么些天,该好好歇歇的。”

云澜笑着登车去了,她要发一份电报出去,电报是拍给广州茉莉家里的,她不确定茉莉能不能收到,不清楚他们最后有没有回来。她同时也寄出了一封信,寄到香港的佟家花园。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确定怀承在不在香港,都是为了确定,那个人,他到底是不是他。

上海的冬天真冷,不落雨不落雪,只刮了一点风,就吹得人缩手缩脚,嘴唇都干裂了。云澜办完事,经过马斯南路,一桩桩红顶的西式别墅从她眼前掠过,半遮半掩在高大的梧桐树后面。她忽然想起素钦尤为喜欢的一家糕点店,似乎就在这条路上。

云澜嘱咐车夫放慢些,她拉下羊毛围巾来,伸头向两侧张望着。倒是也不难找,这条路上店家极少,飘着甜香味的也只有这家玻璃门的小店而已。

她下了车,信步走回来,推门进去是,听见“霍啷啷”的铜铃声。不大店堂里亮着白炽灯,把柜台里的奶油蛋糕一只只照得珠光宝气。

云澜低头找着,素钦是喜欢一款芋子馅的蛋糕,少有的馅心,别处当真买不到。她找了一会儿,还是拿不准。身后靠窗的一张沙发椅上,有人站起身走过来。“小姐喜欢哪种口味的?我帮你挑一挑,我们这些都是今天新做的。”

那人凑近来问,显然是这里的老板,或老板娘。不是上海本地人,说话里带着点南来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