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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裙带(19)

作者: 银色子弹 阅读记录

于是红色的裙子就在她的哭声中破碎开,像海水里烂掉的珊瑚。

好像一瞬间天地间一切声音尽数消失了,我亲眼看着神像倒塌,金轮褪色,信徒被驱逐出了温软乡,但我只能单薄地抖着,小声说“不要”。

剪刀掉在了地上,红色的碎布飘到我脚底下,像处子血,裙子的尸体又尽数摔在我身上,我妈把我推进屋里,我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听到了门反锁的声音。

“方行意,”她抽了抽鼻子,说,“你给我好好反省,没认识到错之前不许出来吃饭!”

她的哭声远了,屋子里只剩我、凋零的黄昏和无力破碎的红裙子。

第19章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谋杀,不像是裙子丢了命,更像是我死在了剪刀下。

但实际上裙子的尸体我也没能留下,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我妈推门进来了,我承认我那个时候的确很狼狈,抱着裙子坐在地面上。她生气了吧?所以把裙子从我怀里抢走了,说要扔进垃圾桶里。

我有求她,想要抢过来。但我失败了,我不是能拯救公主的英雄。

这下我什么都没有了,空落落,空荡荡,手不知道该放哪儿,身体也不听使唤,我爬到角落里缩起来,抱着膝盖发抖。我在想我的裙子。

她进垃圾桶了吗?

那条红裙子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买的,当时高一开学,我们班班花穿着一件红色裙子,像团明丽的火。我盯着看了好久,她的脸蛋也像裙子一样烧红,小声骂我,我问她裙子哪里买的,她不告诉我。

放学之后我绕着街去找,我怕迷路,所以只是每天找一点路,像找寻公主的王子一样,去拨荆棘,去掠沼泽。我找到了那条裙子,花了好多钱去买那条裙子。

那条裙子我每次都会洗干净,叠得很整齐,只有重要的场合才会穿。因为美丽具有时效性和脆弱性,我不想破坏。

但她死了——她也会疼吧,公主被剪刀剪去了腰身,会疼吧。

卧室门的隔音不好,气味也无法拦住,饭菜香很浓,我听到了我表哥开门回来的声音。

声音很微弱,只有把耳朵贴在门上才能听得清楚,我听见我表哥接过碗筷的声音,听到他说“谢谢”,听见他说了我的名字。

他问我妈妈:“方行意没有回家吗?”

我的名字很淫荡——说“方”的时候牙齿要狎昵嘴唇,说“行意”的时候舌头会勾引牙齿。

这些都是接吻的步骤。

我没有听清楚我妈妈的回答,只知道他们安静了,像是把我遗漏掉。

我很想听他的声音,因为我喘不过气来,我用气声叫“老公”,又忽然很想哭。我声音太小了,他听不到,我也听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我知道是我表哥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没有敲门,门缝里透进来的影子又远去了。我浑身出了汗,像是死了一遭。

外面的天色彻底阴暗了下来,没有月亮,没有灯光,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体轻飘飘得在晃。

我们家住在二楼,很矮,但我爬上窗台的时候又觉得很高,十二月的风吹得我脸颊发冷麻木,我盯着那个油绿色的垃圾桶,觉得我像极了去拯救公主的英雄。

但英雄还没有跳进山谷,手机震动声先响了起来,我摸索着拿出来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是目光所及里唯一一片月光,我接了电话,小声地说:“喂。”

“方行意,”我表哥叫我的名字,“你是在家吗?”

“许知屿,我好饿啊,”我说,“我想去救她,然后去买方便面吃。”

他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风声有点大,我问我的老师问题:“我想从这儿跳下去,但是有点高,跳下去会死吗?”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好像在克制脾气,我表哥说:“你别发疯,行吗?”

我想说我没有发疯,我只是很想念我的裙子,手机那边声音杂乱起来,我用脚试着张亮从二楼窗台到一楼草坪的距离,脚在抖,手在抖,距离也在变,好像成了万丈深渊。

我唯一的遗愿就是没有见到我表哥一面,但当我挂断电话,想跳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我表哥。

他是跑过来的吧,所以脸上有汗,我表哥穿着白色的羊毛衫,我看着他,恍然大悟了——原来今天不是没有月亮,是银白的月掉在地上了。

我眼前又模糊了,身体悬在外面,只有手拽住那根栏杆,脚底擦滑了下,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吓得在抖:“许知屿,怎么办?好像有点高……”

“方行意,”我表哥仰着头看我,好像很生气,他咬牙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