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赋（前传）(68)

昔日被囚于深宫里时，程念是极其眷恋这人间烟火的，惜乎心随情变，此刻她只觉得周围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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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以南有一片湖泊，周围芦苇丛生、人烟稀少，是个可以思考人生的好地方。

文人才子为表示自己遗世独立，不与红尘俗世同流合污，时常跑来此地瞎逛，通常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负手踱步，感叹一番明主遗贤、穷途之哭，然无论如何惆怅烦闷，到饭点时还是回去了。

程念来得正是时候。

日薄西山，暮色将近。晚风徐徐，卷起芦花似雪，昏黄的夕阳有气无力打在芦苇上，几只孤鹤展翅远走，一眼望去，平生寒色。

空气中漂浮着潮湿且微苦的气味，正如她此时的心情。

清澈寒凉的湖水倒影出她清理的面容，眉目间隐隐有倦色，双睫微翕，琥珀色眼瞳黯淡，似明亮的星子被云遮了遮。

她抱膝坐在湖边，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嗓音闷闷地，听不出悲喜，“若是那夜我答应同哥哥一起走，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苏将军不会死，哥哥不会被杀，容策……也不会如此恨我……”

虽然知道容策那日说的话多掺杂对哥哥的怨恨，但那些话却如银针一般细细戳在她的心上，绵密而长久的痛意。

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她便占了四苦。

孤零零在湖边坐了半晌，眼见周围暮色四合，天色将暗，她方才起身往回走。

“姑娘——”一道苍老的声音随风传进耳里。转眼看去，是一名头花花白、弯腰驼背的老妪。

见她住着拐杖颤颤巍巍而来，程念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弯身问道：“您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老妪眯着眼睛努力看清前方逐渐模糊的景物，语气有些焦急，“老身的儿媳妇还在家里等着老身回去，可这天都要黑了，老身又患了眼疾，瞧不清路，姑娘可否行行好，送老身回去？”

程念看一眼天色，夕阳乘晚霞离开，一剪胧黄的月牙儿遥遥挂在山巅，洒下一片氤氲光芒。

若是送老妇人回家，她便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赶回来，母亲一定会担心的。

况且她与着老妇人并不相识，也不知她家在何处，防人之心不可无。

想了想，她道：“奶奶，天色将晚，若不然您先同我回家歇息一晚，明儿一早我便送您回家去，可好？”

“这不得行啊……”老妪苦恼地拍拍拐杖，“我儿媳妇身怀六甲，老身今日便是进城来给她买补药的，若是回不去，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呀！”

女子身怀六甲，反而腿脚不便的婆婆替她进城买药，只怕是儿子有事在身，或是出了事不能来。

“姑娘啊，老身求求你了。老身就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前不久儿子因故去世，留下媳妇与老身相依为命。若儿媳妇再出什么事丢了孩子，老身家的香火便断了……姑娘，你就行行好，送老身回去吧。老身家里有多余的床铺，可以给你睡。”

老妇人越说越激动，执意要回去，程念也不放心她一个老人家摸黑上路，遂颔首答应，扶着她踏上回家的路。

老妇人说她家住在离城南不远的杏花村，只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

老妇人也是个善谈的，见小姑娘闷闷不乐有心事，一边走一边安慰，“丫头啊，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一切痛苦都是短暂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程念：“总不想面对那些令人伤心的事。”

“不想面对那便躲避啊。一个人令你伤心，那你便逃走，躲起来，再也不见他；若是一座城令你伤心，你就离开，再也不回来。天下之大，总有去处的。你正值年轻时，莫要糟蹋了自己。”

程念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人生苦短，何苦逼自己去面对那些伤心的事，逃避何尝不是一种好法子。

待她想通时才发现脚下路线不对。

老妇人的家住在杏花村，可已经走了好一段路，非但没有见到村庄房屋，反而越走越偏僻，像是通往山里的路。

她登时反应过来，松开老妇人的人连连后退，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惨败的月色丝丝缕缕洒下，透过茂密的树缝漏在老妇人干枯如柏树的脸上，配上她那阴恻恻的笑容，竟有些骇人。

老妇人扔掉拐杖，捂着嘴尖笑一声，“当然是做买卖！”语罢大喝一声，周匝树木无风自动，隐于暗处的同伙伦着棍子跳出来。

一名膘肥体壮的络腮胡子对老妇人道，“你可千万别再眼瞎拐了官家小姐，不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妇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老身眼睛还没瞎，你看这丫头穿的衣服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