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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场(188)

作者: 式甲 阅读记录

于是他决定留下来,从禁书目录开始。

就在在头一次通宵的子夜时分,在禁书目录那间禁书室靠窗桌子的桌底下,他发现了一打手稿。

这些手稿和他之前看见的连余舟房里的手稿一样的规制,想必是一样的阅读者留下来的。它们被挤在一堆发皱的实录黄纸下,如果不是王观去翻最近几年的新近编录的禁书目录汇编,它们估计会一直被压在那里,无人问津。因为禁书目录本来就是整座禁书室最冷门的阅读项目,就好像已经识字的人没有必要把字典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一样,这座禁书室的阅读者都是对禁术相当熟悉的,没有必要再来翻目录。而汇编后,原始资料相当于留存待销的档案一样,更少有人去翻。

除了王观这个对禁书认识一片空白的人。

就像下定决心要学一门外语而又找不到名师指导一样,他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把字典的第一页背到最后一页,连备注参考文献也不放过。

于是王观发现了那打手稿。

它们最初吸引王观的是非常工整漂亮的字。

王观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又在却眠的情况下看到他们,不由眼前一亮。

但那内容却让他的心情为之一暗。

手稿的作者认为,这世上其实并没有所谓禁术和非禁术的区别,人们只是主观地用自己的法则切割了运道存在,通过这样的方法以确定自身的秩序存在的合理性。所谓善恶都是被定义出来的,一旦否认了恶存在的根源,无异于同时也否认了善存在的根源。而这样的否认,仅仅只是为现存的伦理体系服务的,并不足以让运道有更好的发展。与其这样掩耳盗铃,不如广开禁术研究,将它视为一种手段,而去规范它的最终目的和指向。天道深远,冥冥之中的因果并不会因为一种手段而改变逻辑。

“……命运本来就是强加在人身上的。通过外界的力量使命运的既定轨道发生变化,本来就是对这种‘强加’的一种偏正。而在偏正的过程中,如果发生了竞争而有人落败,这能归因竞争技术的落后、责怪他们咎由自取吗?显然不能,因为竞争失败者本身并不知道他们处于这种竞争之中,更被禁止使用‘改变既定轨道的技术’。我们都知道这种‘改变既定轨道的技术’在命运既定的情况下造成了不公平,而却去苛责遭受这种不公平的人去服从、如果不服从就要加以嘲笑和惩罚,这又算什么呢?如果承认运道禁术就是这种‘改变既定轨道的技术’,它本身就成了一种可笑的准入机制:它允许提前掌握它的人随心所欲对未能掌握它的人进行任意改变和□□,但是它却不允许施予者用同样的方法给予反抗——不允许的方式就是把它们列为禁术,不允许了解、不允许以暴制暴。这还仅仅是在运道的层面,而不是在大众白丁层面的解析。

“试想区区一个白丁,他应如何面对这种‘暴力’呢?皈依至多获得心灵上的平静,而仅仅依靠心灵洗脑的东西,有资格称之为正道吗?如果命运本身是一种不公平,那所有的可以改变命运的手段都应该被视为工具,不管它的名称是‘努力’‘奋斗’‘斗争’或是‘运道’或是从运道中人为被划分出来的‘禁术’。

“我们都知道运道的一种作用机制被称为因果。有些因果就像很明显的力的相互,你打我一拳,我会疼,但是你的手也会疼。在被封闭了观察角度的‘禁术’领域(甚至很多别的运道领域),因果本身通过看不见的手起作用:你打我,即使我不还手回去,你的手疼已经给了你报应;你把一个医生害死了,即使没有人知道是你害死他的,有一天你或你爱的人得了病,恰好是这位医生独一无二的专长,因而无法医治而死亡,这就是你的报应……诸如此类。这种因果太依赖作用机制了。然而运道最维护的并非作用机制,而是秩序。这种因果作用机制只是秩序当中的一个部分。所以因果机制即使不发挥作用,只要秩序在,因果就被摆在了次要的位置,所以因果常常不起作用,或者作用不那么及时不那么恰当。所以俗世当中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死道边’。如果用运道师的眼光来看,这句话非常片面可笑,但是这就是俗世白丁中所曾经看到的真实世界,是对‘因果’不作为的控诉。

“现在这种控诉来到了运道世界。而我们用简单地把那些高超于常规的运道术划为禁术的方式来加以应对,有一天必然只能指望‘因果’对于技术者的胡乱施为进行惩罚。而那些再次遭受‘命运不公’的人们,不管是一位白丁,还是是一位运道师,他们无力进行自救,只能寄希望于因果的威慑力和舆论的诅咒。而这种‘诅咒’甚至只是文学意义上的,不具备任何实际的运道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