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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狗(286)

作者: 文盲土拨鼠 阅读记录

原来有效地止疼并不是精神重塑中的最大路障,这场改造实验的最大缺陷是无法精确量化人类的绝望和痛苦——多少自毁倾向会触发成功阈值?多少求生意志又会逆转实验结果?如若真要计算出精密到小数点的阈值,他们需要成千上万的志愿者,这个成本实在是太大了;再者,就算研究员成功实施基因疗法,大大降低了重塑中的疼痛,他们也不能等到人们全都病到想要自毁的程度,再对他们进行改造。

一夜之间,明日计划被迅速叫停,研究人员被政府全部解散。

实验室总部被烧毁后,体征圈的损坏率飙升至12.7%,监控中心不断向“王”发来警报,警方也数次发来增援请求,罗锐衡却坐在酒店房间内,静静地看着从马路上走过的游行人群。

那些人都成功取下了自己的体征圈,他们手握旗帜,脚步坚定,现在可能正在朝首都的围墙走去。

罗锐衡从座椅中起身,穿过酒店空荡荡的走廊,来到了纪弘易的房间门口。

他推门而入,四名保镖各站在房间一角,房间正中央的青年看似正坐在沙发椅上休息,实则手脚被捆,无法动弹。

罗锐衡举起手臂晃了晃,示意剩下的人出去,保镖们便退出房间,顺便为他把房门带上。

此时房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人,罗锐衡搬过另一张沙发椅,在纪弘易对面坐下。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纪弘易平静地望着他,偶尔眨动一下眼皮,两只瞳孔上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石灰。罗锐衡尽可能努力地回想着纪弘易在电视上表现出的模样,尽管他认为那不过是公众人物伪装出的皮囊,可是他越对比越觉得悲凉,接受过重塑后的纪弘易现在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里,平静地问:“你还记得实验时,你看到了什么吗?”

纪弘易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罗锐衡看到他微微皱起眉头,褐色的瞳仁沉到眼底转了半圈,像是在努力回忆。

“不记得了。”他反问罗锐衡:“你记得你看到了什么吗?”

罗锐衡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以往来说,被实验者都会记得他们在实验中看到的景象,尽管重塑进行时他们会感到十分痛苦,可是从实验椅上走下来后,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负面情绪也会紧跟着烟消云散,就像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一样,无论梦境多么黑暗,醒来之后看到初升的朝阳,便会意识到幻境的虚假。

这个时候重塑已经完成,如果在实验结束后问起他们在实验中段看到的景象,他们总能平静、客观地描绘出他们的梦境。

然而纪弘易却说他不记得了,如果他说的是真话,或许也能从侧面证明重塑实验失败了,他忘记了黑暗的梦境,也忘记了梦境中存在的人,求生欲这一初始值的变化引起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使实验结果变得不可预测,超出他们的控制。

罗锐衡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纪弘易倒还记得自己坐上过实验椅的事,他说:“我记得,我见到了我的母亲,她是第二任‘王’,精神重塑疗法其实是她的发明。我在实验中段的幻境里看到她的实验失败了,人们将她绑上了木桩,在她身上浇满汽油,将她活生生地烧死了。我看到她的皮肤被碳化,空气中都是蛋白质燃烧时的味道。”他举起食指,在空中转了两圈,“这个场景重复了很多遍。”

简单的场景足以投射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实验失败,母亲死去,现在幻境成为了现实,精神重塑宣告失败,死去的母亲只会在将来承担更多的骂名,而人类的命运,依然在以势不可挡之势迅速下坠,犹如一颗在真空中持续下落的铅球。

至此,“末日一代”还有多少年可活?

现在除了他,好像已经没有人再关心这个问题,秩序即将全面崩溃,世界无可避免地走向分崩离析,而他自己的生命,也早已进入倒计时。

罗锐衡忽然觉得剩余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他该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他坐在沙发椅上,默不作声地低下视线,而他对面的纪弘易,依然拿那一双过度平静的眸子看着他,他似乎无法理解在罗锐衡眼里翻涌的情绪。

悲伤的海浪汹涌而来,轻而易举地冲垮了他的伪装,罗锐衡弓起腰,两只手顺着鬓角的方向向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再度抬眼之时,他眼眶通红,仅仅只是看了纪弘易一眼,便无法再直视对方,他用双手捂住脸,将脑袋压在膝盖间,像个孩子般无助地哭了起来。

纪弘易最终还是被罗锐衡放弃了,他被送到特殊的疗养院关了起来。此时的“王”已是千夫所指,叫停明日计划与解散研究员的行动更是加剧了他的灭亡,政府内部的工作人员最终也抛弃了他,在他们看来,“王”没有成功履行他的职责,那么他们也无需再拼命地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