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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帕里斯(出书版)(57)

作者: 张佳玮 阅读记录

“这不是到了吗?”司机说。

C

你开了车门,冷雨在那一刻扑了下来,你几缕沾湿的刘海随即以顺从的姿态帖服到你的额头。

你的男人紧抿着嘴唇,固执地缩在座位的暗角,听任你跨出车门,在阴雨霏霏之中跨向车后箱。

司机的手指落在了一个玄妙的机关上,车后箱盖在你的注视中伸起。

不必否认,此时你记忆中闪过了约翰·屈伏塔和萨米尔·杰克逊在《低俗小说》中取枪的场景。

秘密轻而易举的被你洞悉。

弹起的车箱盖犹如阿里巴巴的石门。

火车站那变幻的暗光成为了照耀珠宝的烛火。

在那幽暗的箱盖中,臣服着那即将随你浪迹天涯的包裹。

你抬起头来,透过车后的窗玻璃,无助而绝望地看到,你的男人,我,帕里斯,在雨阵切割的视野中,保持着缄默与沉肃。

一种偏执的狭隘。

男人的傲慢。

你一定是如此思索。于是你咬了一下嘴唇,一滴雨水被你的牙齿从中分开,化为二份。一份沿唇流落,一份咽下喉咙。

你的手离开了箱盖。

你大步流星(你穿的运动鞋正适合如此蹬哒)地回到了车门口,你朝着车中,那个傲慢的男人,你的男人,我,大喊一声:“你这个王八蛋!你帮不帮忙?”

作为一声大喊的回馈,你看到了你的男人,目光在你脸上倏然一扫。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意味着固执、坚毅、自大和跋扈。你燃烧的怒火促使你圆睁双目持续和他的对视。然后你看到——不要讳言你的惊讶——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他伸出右手,舒展肩膀:“拉我一把,我亲爱的。我一个人是钻不出来的啊。”

D

我把箱子一一放上传送带,向车站把门的出示了车票。

把门的女性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点头,让我和我的女人自她身旁越过。

车站入口处,一张木黄色的桌子。敲一下,沉厚的回声,那么应当是木制的。

两个穿着青色稽查服的男人在交头接耳,并且发出笑声。

左边的男人目光在我和我女人的身上微微一飘,伸出右手,印章在我推上前的两张车票背面按下了青色的烙印。我获得了安全的象征,一个平和而没有侵略性的身份。

卖饮料的。

雨衣。

伞。

自动扶梯。

她跳上去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审视她。一天都忙于偷鸡摸狗,未曾一一过目。

湿刘海。迷人。雨珠。白围巾(我送的),红色ADIDAS外套(还是我送的,保加利亚的玫瑰色),黑色背包(逃亡者的象征),解开的拉链间那白色的毛衣(绵羊、夜雪或者白云),纤细的腰身,黑色长裤(配色盘,亲爱的,或者蜡笔),刘海间的眼睛在对我闪光。

她提了一个箱子。

我提了两个。

没有背包。

铁道部门的工作人员——温情款款的他们——为火车站配置了空调,设置了出售蓝色雨伞、方便面、可口可乐、褐色的核桃仁、灰色的报纸以及其他必需或不必需物件的机构。

电动扶梯到头。

咯噔。差点跌倒。

想到了那个女孩。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身高173公分的,妩媚的,娇柔的,17岁女孩。

她和我在向下的自动扶梯上,向上迈步玩,获得了整个商场人的青睐。

“张嘴。”她会说,然后给我吃薯片,然后吻我。

我的女人转过去了。

尾随之。

一字排开的水果柜台。一群脸色犹如生姜的妇人。失去了青春的年华和媚人的容颜,只能兜售这些无生命的植物残骸。

抬头,不想看他们。

那里有几个大字。

读一下吧。

不读。

不,偏要读出声来。

——不如此她不会回过头来。

丹田吐纳,大声喊出来:候——车——室!!

E

“你真无聊。”你说,为了加强语气,你坐了下来。

你的男人坐在了你的身旁。

你抬头看剪票处上空高悬的大屏幕,“T717次列车,19:45分,上海”赫然在目。

周围一度为你男人的一声大喊而注目于他的人们,现在又低下了头,开始谈论他们自己的事,像觅食物的鸭子。

一度被作为附属注目对象的你念及此事,依然深感不快。

作为表示,你推了一把你男人。“你怎么总爱出洋相呢?”

“不许再推我。”你男人说。他把所有的包都细致入微地放在身旁,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说:“我在想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事?”你被吓住了。手并不冷,但是你低下头来,呵了口气。

“我在想,”你男人说,“我们晚上到上海是否要一起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