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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会唱歌(343)

911依旧停在之前的停车坪。

谈韵之走向引擎盖,徐方亭走到副驾门边,一个要拿蛋糕,一个受习惯驱使,两人均望着对方。

迟疑一瞬,两人不约而同起步,逆时针走动,依旧是引擎盖和门边各一个,只不过换了面孔。

“……”

“……”

若放以往,她们早该哈哈大笑,这会一个想笑不敢笑,一个只是嘴角抽了抽。

谈韵之敛了笑,拉开驾驶座的门:“坐着聊会吧。”

从宿舍走来已有些闷热,再也不能像上个月只开窗通风。他启动车子,窗和空调同时打开,不心疼油似的。

徐方亭也坐进来。

911自动连上他的手机,“宝宝巴士——”便立刻蹦了出来,接着是《Baby Shark》的旋律。

谈韵之刚要伸手去切歌单,徐方亭便说:“听这也行。”

1分40秒的儿歌,两个人用来发呆、询问空调是否够凉、微调坐姿,最后还是跟着尾奏发呆。

儿歌跳到下一首,安静的车厢里,歌词清晰到瘆人——

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注]

“这什么破歌!”谈韵之默默记下名字,直接切了,回头从歌单里彻底删除。

下一首歌词正常,旋律难听,但比起刚才的“恐怖儿歌”,实在小巫见大巫;估计谈嘉秧会喜欢,讲各种工具车用途的。

“你怎么突然……下狠心了?”

徐方亭今晚第一次主动说话。

谈韵之手仍然习惯性挂在方向盘底部,面色刹那的凝重掩不住失落,但很快换上一种吊儿郎当,自我嘲解道:“这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么……”

他没怨她不帮忙,为了今晚这副好脾气,不知做了多少台下准备。

徐方亭问是不是迟雨浓发朋友圈那个大学,用了音译全称,生硬过头便是别扭,但她对国外大学不太熟悉,乍然叫缩写像假装自己是个城里人似的。

谈韵之短促应了一声,多说一个字就跟它多一分联结,更多一分难以割舍。

她说:“你放弃这么好的学校,你爸不会有意见吗?”

他随意往窗框上搭胳膊:“能不有意见吗,快要发疯了,发动所有姓谈的亲戚给做思想工作。我带表弟上个分都能给催去上学。但真给我爸自己带一年,谈嘉秧估计连普小都上不了。我和谈嘉秧,总得有一个人做‘学渣’。”

儿歌有自动跳到下一曲,旋律耳熟,她不禁扫了一眼屏幕,一时忘记接话。

谈韵之只当她沉默,半开玩笑说:“小徐,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一起生活挺和谐的吗,我不是说谈恋爱,就是像室友或亲人一样。”

儿歌播至副歌部分,她好像从对话里抽离,沉浸到歌曲里,鼻头不禁发酸,但还能懵懂回答谈韵之:“可是亲人也会分开的啊。”

这是她记得为数不多的儿歌之一,小时候别人家用上MP3,徐燕萍不知从哪搬来一台别人淘汰的卡带机,里面就有这首歌。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注]

徐方亭以前便听出歌里的哀愁,甚至隐然排斥。现在哀愁更重,倒不排斥了,而是被它深深吸进漩涡。

她从小被徐燕萍教育生活很苦,要坚强,有泪不轻弹。骨子里的倔强令她深深垂下脑袋,把所有外露的情绪,委屈与抽噎,抱怨与呐喊,统统埋进心底。

她越是想掩饰战栗,便共振般抖得更厉害。

谈韵之吓一跳,隔着扶手箱,焦切地问怎么了。

徐方亭连摇头也没力气。

得不到答案,他便踟蹰着伸出手,倾身搂过她的肩膀,捂住她的眼睛,手掌给她当毛巾。

徐方亭便也双手握紧毛巾,让它像挡板一样堵住泪腺。

温暖的怀抱轻易突破她的防线,钩走心事的塞子,让一腔委屈喷涌而出——

“我没有家了……”

她呜咽着,含糊着,令听不清的他焦急万分。

“你说什么?”他的额头几乎点上她的,气息如手温柔拂过她的侧颊。

复述委屈对她来说是莫大的羞耻,她摇摇头,松开那只潮暖的大手,止住大半嚎啕。

他递来纸巾,也慢慢撤回另一边胳膊,轻轻给她顺着脊背。

车厢里只有她低着头,偶尔的抽泣声,似乎跟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音乐跳到了《齐齐望过去》,俏皮的童谣多少舒缓了神经。

齐齐望过去清溪里,有只青蛙想跳水。

齐齐望过去小屋里,有只猪仔真风趣。[注]

“没事吧?”他问。

她靠窗沿托着脸,望向窗外,被宽抚的触感似还留在肩上。

蛐蛐的夜场比上个月热闹几度,隐约可闻荷花湖那头的蛙鸣,下个月估计还能在夜里听见一两声蝉鸣。当她越来越习惯背景音式的汽车引擎声时,她已然融入大城市,离她长大的小村庄仙姬坡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