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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花月(233)

作者: 程一诺 阅读记录

崔扶风一震,暗暗惭愧。

自己到底半路出家,潜心学制镜也好,想办法创新铜镜也罢,究竟不过形势所迫,对铜镜,比之陶柏年,还是差了那份深刻进骨子里的重视。

掌设陈伦是个满脸腮络胡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皮肤,对崔扶风和陶柏年的敌意比蔡池更甚,一言不发把崔扶风和陶柏年带进工房便走了。

镜工们瞥一眼崔扶风和陶柏年便低头做事,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冷淡。

“他们应该不怕咱们抢他们活吧,怎么也是对咱们这么冷淡?”崔扶风悄声道。

“上官不喜欢咱们,他们当然要端正态度了。”陶柏年轻笑,扯崔扶风袖子,“先各个工房瞧瞧,再来挨个突破。”

崔扶风皱眉,这趟出来,陶柏年的脸皮又有了突破,达到前所未有的厚度,她说一遍自重他自重片时,接着又依然故我。

欲待发火,周围耳目众多,咬牙忍下。

官坊的工坊跟民间镜坊略有不同,回字型四排相对房舍,面南敞阔大门,平时却是不开的,只上头品阶极高的官员下来巡视时才会开,东面一个便门,进门中间一个空旷的可容两三百人的场地,东侧吏房,西侧工房,北侧仓房,官员平时都在吏房里办公。

镜范房里头泥土砂土堆叠,浇铸房铜炉里头铜液热力逼人,崔扶风和陶柏年走了一圈,发现官坊里制作的铜镜纹饰简单,铭文千篇一律,比之民间铜镜差了许多。

两人都觉讶异,陶柏年忍不住跟一个镜工打听原因。

“官方作坊所铸之镜,都是依朝廷提供的标准镜模来制作的。”那镜工嗤笑,看白痴一样看陶柏年和崔扶风,眼神说:“搞创新?不要命了。”

官场原来就是套着枷锁行事。

崔扶风看陶柏年,他眼底也是意外之色。

官坊镜工一板一眼按标准要求,技艺不高,动作却极是娴熟,制镜飞快,崔扶风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们一人一天制出的铜镜,齐陶两家镜坊得两个人才能干出来。

陶柏年显然也发现这个问题,看得分外专注,眼神狂热得能让人误以为他爱上被他看着的镜工。

镜工们自恃吃皇粮,比民间手艺人高贵,原本打算排喧崔扶风和陶柏年一番,让他们无地自容的,见他俩这般,倒呆了,渐渐地收起不屑之色,有人在崔扶风和陶柏年皱起眉头有不解神色时,还低低为他们讲解几句。

黄昏时分出了官坊回官舍,陶柏年打马走得飞快,进门,把马缰马鞭扔给崔扶风,快步走到墙根边,哐哐连声响,花盆被他砸碎,开得正艳的菊花萎顿地上,金黄的花瓣与暗绿的花枝杂乱堆叠,陶柏年半点怜惜之心亦无,视而不见,把花盆里泥土推到一处,又从一旁水缸里舀水和泥,蹲下去,和泥,堆捏。

崔扶风看他样子要制镜范,不由奇怪。

镜范必需耐热性能优良,强度也要高,泥土必须精心淘洗,把泥料按粒度分级,将泥料中会降低耐火度、烧结温度和增加发气性的物质洗掉,经过淘洗的泥料行话叫真土,制范时先用粗真土制成范的雏形,然后再依次加上较细的中真土等逐步进行,不是随处抓来泥土便可用来制范的。

陶柏年捏了又搅开重来,反复多次。

暮色起,渐渐看不清。

崔扶风思量了一下,进屋里点了两盏灯笼,高挂院墙上为他照明。

天上弯新月升起,屋檐悬挂着铎铃,偶而,夜风吹来,叮铃几声细响,月儿升到半空中,洒下清冷的月华。

更鼓敲了又敲,陶柏年恍若不闻,只专注地动作着。

崔扶风一声不吭,静静看着。

夜深露重,温度越来越低,陶柏年似乎五感尽失,不觉寒热,崔扶风入内为自己加了件披风,略一思量,又到陶柏年房中,打开他包袱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剪刀剪去一半,出来,轻轻搭到陶柏年后背上。

天光大亮,太阳冲破云层。

陶柏年忽地一击掌,欢喜地叫:“成了。”

说着,便要站起来。

崔扶风防着,一把按住他:“你蹲了一夜,必是腿麻了,别急着起,慢慢来。”

陶柏年侧头看来,眼神发直,似乎此时才想起身边有人,视线从崔扶风脸上掠过,到她微湿的髻发,身上带着夜的寒意的披风,看一侧院墙上灯笼,低头间目光凝在剩半截的披风上,再抬头时,看着崔扶风的眼睛像地壳裂开后喷礴出熔浆,灼热得几乎把人烧焦。

“怎了?”崔扶风微有不自在,避开视线看向地上泥堆,“是不是想出新的制镜之法。”

陶柏年不答,定定看着崔扶风,整晚无眠,眼底血丝密布,眼眶发黑,下巴暗青色胡茬,缓缓站了起来,肩膀上披风落地,抬起腿朝崔扶风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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