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佳挣扎着要不要提醒他亲爱的队长自己“性别男，爱好女，有一个女朋友并且准备一辈子给她当狗”这件事的时候，凉生把自己的脸拿了起来，鼻子红，眼睛也红，他凄惨地笑了下：“刚才有点走神，你要不要来洗碗？”
讽刺的是，眼睛和鼻尖是他脸上唯一红的地方，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重得艾佳怀疑他打从门票争夺冒泡赛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觉。
正如报道里所说那样，YQCB战队三年前成立以来，凉生就在这个战队里，而今年是他第一次缺席世界总决赛。
“……我来问你要不要帮忙洗碗？”艾佳说。
凉生让了点位置，于是俩大老爷们肩并肩挤在那认认真真洗碗——
凉生洗得特别认真；
在他的不远处爱杀低着头在一块瓷砖的陈年污渍上把拖把撸得快秃了；
瑞塔在冲着一扇窗户哈气，然后用报纸擦干净水汽；
小暖折腾完了自己的外设，这会儿怀里抱着艾佳的主机箱，卸掉了外壳，正捏着把小刷子在给显卡刷灰……
每个人都干得很认真。
正如《人类默认生存行为与规则》里写的一样一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大扫除。
……
晚上的时候，瑞塔的父母来了。
来之前瑞塔一直在担心新合同长什么样会不会扣工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等一系列没有必要的问题——
之所以说这些问题“没有必要”，是因为当瑞塔的父母一脚踏进基地大门，别说看合同，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欣赏一下脚底下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来看见瑞塔就说：“听说你们今年没拿到世界赛名额。”
众人：“……”
整个基地的人被群体暴击。
艾佳仿佛看见凉生脆弱且戏剧性地摇晃了下，他伸出手支撑住他们可怜的老队长。
一时间基地里只剩下瑞塔父母高跟鞋和皮鞋坚硬的底踩在基地客厅木地板上的声音……灯两位家长双双入座，小仙跟他们寒暄了一下，然后介于基地里气氛都快凝固点了，他挥挥手示意小崽子们都撤。
然而没人动。
但是瑞塔的父母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在小仙低头在茶几下面一堆文件夹里试图翻找什么的时候，甚至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不用了，李经理。”
说话的人是瑞塔的母亲，她身上穿着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踩着高跟鞋，手里拎着个挺大的包——
这熟悉得叫人心惊胆战的造型导致她在进门之前就让原本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并准备顺手开门的艾佳往后弹飞了五米远，直接退到了沙发后面，凉生的身后。
瑞塔的母亲无疑是个严肃且正经的精英女性，而他的父亲穿着西装革履看着也像是成功人士，他伸出手放在太太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他看向这会儿站在旁边瞪着眼沉默的瑞塔：“我和你妈都商量好了，你明天就回家，下个月给你报雅思补习班，你把它考了明年送你出国念书。”
两位家长无视了一基地人的目瞪口呆——其中包括拿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文件夹（里面大概是瑞塔续约合同）的正准备递出去小仙。
瑞塔尤其震惊，他瞪着他爸：“你说什么？”
瑞塔父亲回视他一眼：“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别瞪你爸，你想想之前离开家之前你怎么和我还有你爸保证的？”瑞塔母亲淡淡道，“你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要跟我们证明你一定会在这个打游戏行业做出一番成绩，打世界赛，拿冠军……”
瑞塔母亲深呼吸一口气，轻轻道：“但是据我所知，你们今年世界赛资格都没拿到。”
众人沉默。
“你入这一行也有二年了，当初我虽然并不赞同你离开学校进入社会，打游戏，但是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你闹不愉快。”瑞塔父亲一板一眼道，“所以我答应你，让你来，并且给了你两年的时间，证明你自己说的话……”
“可是，爸——？！”
“显而易见，你没做到你承诺的。”瑞塔父亲淡淡道，“自由有限，所以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跟我回去……而不是在这不知所谓地浪费时间。”
“我没有不知所谓的浪费时间！我是在打职业！我有努力训练！你们不能就这样带我会去——”
“什么打职业！你只是不想学习找个正当借口打游戏而已！”瑞塔的母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拽了一把瑞塔，声音尖锐，“我和你爸爸还不够纵容你吗？！书兜不读了来打游戏，你打什么名堂啦？！我们没给你机会吗？！世界上上哪儿找我们这么通透的父母？！易晓天，我跟你讲，你不好得寸进尺的！！！”
瑞塔震惊过后，开始剧烈的挣扎：“你们别在这发疯，我队友都看着呢——我才打两年，去年已经是世界亚军了！今年只是失误！”
“你跟我们承诺的只是世界亚军吗？你现在走出去问一问谁认识你？谁崇拜你？你上新闻联播被表扬了吗？”瑞塔的母亲死活不撒手，哪怕她被瑞塔激烈的挣扎拽着有些踉跄，“你只是在这混吃等死地浪费你的青春！和你一样大的都坐在重点大学里读书，前途光明一眼可见，你呢？！你得到了什么？！”
“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
“抱歉，李经理，易晓天明年不会续约。”
“我说了我不回去！今年只是失误！你放手！”
“易晓天！你差不多得了啊！”
一阵混乱，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艾佳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在他亲爱的队友被他父亲架着，摁着脑袋推搡着推出基地大门的时候，艾佳已经转身走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基地内的一切都惨不忍睹。
无论是那些震惊的人们，还是被无力弃放在一旁至始至终没有被谁翻开来过的续约合同。
……
艾佳几乎是仓皇无措地逃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得像是鬼魂，他抓起自己的手机——
并且感慨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去看看现在几点了，并去算下一下现在温哥华当地时间，犹豫了下，摁下了视频邀请键。
温哥华和中国的时差是整整十二个小时，此时那边是大清早，今阳看上去刚刚起床，正叼着一根牛筋在绑头发。
“嗯？”今阳挑起眉。
艾佳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今阳将头绳拿了下来，绑好头发，然后提问：“怎么了？”
艾佳还是沉默。
“小崽子，你如果准备就这么苍白着脸瞪着我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挂断手机，因为五分钟前我正准备去图书馆。”今阳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图书馆大概不会允许我带着个养在手机里的鬼混进去看书——出于某种人道主义，他们在过安检的时候就会要求我把你处理掉……”
“瑞塔下赛季要走了。”艾佳打断了今阳的话，“他爸妈今天来直接把他拖走的，在他们踏进基地，拖走瑞塔的前一秒，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来续约的。”
“……”
今阳放下了正在摆弄头发的手，有些惊讶：“什么？”
“我们下赛季没有打野了，”艾佳说，“我们在他们来之前洗了碗，拖了地，擦了窗户。”
他面无表情。
眼睛黑白分明，只是有点儿走神。
他的话语语无伦次，没有逻辑，但是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伤心——
失去了S4全球总决赛的入围资格已经够可怕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比它更可怕的事情……
那大概就是因为失去了S4全球总决赛的入围资格之后，他们的打野父母借用这和个理由。把他们的打野都抢走了。
艾佳丝毫不怀疑今晚小仙会用一个手铐之类足够牢靠的东西把凉生拴在自己的床边才能放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