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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秋晚来(39)

作者: 林薄望 阅读记录

可刚过一条街,身后的人就拽不动了。

蒲岐没法,跟着停下脚步。

她转头来看贺晚来的毛病出在哪儿,却见他的唇瓣在动。

他说话的唇形很好看,比一般人要好辨。

他在说:你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

蒲岐的胸脯起伏剧烈,眼睛晦暗幽深。

她狠狠甩开还牵着贺晚来的手,字音咬得极重:“不是。”

贺晚来不信,定定地盯着她。

蒲岐被看得心里没底,背转过身,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

不管走去哪儿。

反正她不要接受贺晚来炽烈如炬的眼神审视。

——

耳朵是蒲岐的软肋,是她难以正视的自卑点。除非她自己放下,谁都不可以在她面前提及。

当初治疗结束返回学校的时候,经常很多同学见到她就一副八卦的样子,过来问东问西:听说你耳朵突然就听不见了,怎么回事啊?现在治好了吗?以后不会有影响吧?

……

他们问题好多好多,完全有能力可以去丰富《十万个为什么》。他们看似很关心蒲岐,但眼睛里流露出的同情与庆幸,深深地刺痛着她,踩碎了她的骄傲。

连蒲顺都不是很懂蒲岐。

她以为蒲岐只是害怕、担心:以后再也无法正常地听到声音,无法正常地生活。

所以她宽解说会给蒲岐配最贵最好的助听器。

但那助听器拿回来就被蒲岐扔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成了有缺陷的人。

助听器只会反复地提醒她这一事实。

让她想伪装,想隐藏,想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那段时间,蒲岐已经游走在抑郁症边缘。不管是坐是躺亦或是走路都提不上劲。神经又异常地脆弱敏感。

夜里不敢睡觉,一睡着就会梦到比赛失聪那天。

梦见她在现场台下亲眼看见别人领奖,然后被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推下万丈深渊。她明明在大声呼救、尖叫,可周围却静得让人害怕。她不确定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蒲岐自然不敢告诉蒲顺这些。

蒲顺那时候正在拍一部电影,动作戏份很多,她不想蒲顺分心,那会非常危险。

贺秋也不能告诉。他和蒲顺之间没有秘密。

于是,蒲岐就自己硬扛着,直到贺秋回大京处理事情。

本来预留的时间很短,办完就应该坐飞机直接离开的,但路上经过蒲岐的学校,贺秋看到清一色穿校服的学生涌出来,他突然鬼使神差叫了句“停车”。

尽管有可能蒲岐早就放学错过了。贺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选了个靠近校门的位置蹲她。

远远地,看见蒲岐背着大大的书包,贺秋嘴角浮上笑意。然而很快便耷拉下来。

因为蒲岐太过反常。她一直垂头走路,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存在。她的朋友在一旁说说笑笑,她看起来一点不关心,像在和蜗牛比赛谁更慢一样,步子一厘一厘地在地上挪。

后来两个人分别,蒲岐好像更没动力往前走了,她甚至在路边花坛坐下发呆。

贺秋本来只想看看蒲岐就好的,但她这个样子如何叫他放心得下。他控制不住脚,被她的磁力吸引过去。

在蒲岐旁边站了有段时间,都没见她有反应,贺秋聚拢眉心,叫她:

“蒲岐。”

车水马龙,人言嘈杂。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而纯净。

蒲岐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贺秋逆着光,有些虚幻,像全息投影出来的一样。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衣服。

触感很真实。

蒲岐空洞的眼神注入了一丝灵气。

她分开闭紧的唇瓣:“你怎么在这儿。”

她尽力了,但声音听来还是有气无力。或许是她耳朵作祟,让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清脆欢快的。

声乐老师说像黄鹂,总喜欢点名叫她起来唱歌。她还拿过很多青少年歌唱类大奖的。

本来……本来要是这次获奖,就能够被邀去录歌的。本来,能够让更多人认识的。

蒲岐越想越难受,她将头深深地埋起来,埋进臂弯里。

但她浑身散发出的丧气怎么埋得住。

贺秋的心脏被牵动,有一块地方抽着犯疼,他缓缓地抬了手,想揽过蒲岐将她拥进怀里。

手臂。

后背。

马上就要碰到她了。

突然,蒲岐猛地一抬头,阻断了贺秋的小举动。她咬着唇,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问他:“贺秋。你说,没有用的耳朵,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贺秋吓得眼睛睁大:“蒲岐,你别做傻事。”

贺秋的手落在蒲岐肩上,掐得很用力,把她掐笑了。

她眼尾一弯,波澜潮生,问说:

“你紧张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