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31)

“是王千户！”有人冲他直奔过来，“千户速与我等上船！”身边渐渐聚集数十同袍，皆是劫后余生之人，彼此脸上挂泪，心有余悸，“忻都元帅和范殿帅等今早已乘船而逃，弃我数万残军于岛上，眼下所剩舰船不足十艘，早已人满，千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倭人很快就会寻过来！”

“狗贼！狗贼！”听到那两个名字，王著气得浑身发颤，“贼苍天，竟教这等天杀的狗贼活命！可恨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千户，我等怜你是个豪杰，不忍舍弃荒岛，速速与我等同去！待更多兄弟寻过来，船便当真不够了！”

“狗贼！狗贼！”王著恍若未闻，越发狠命刨土，众人左右劝不得，而寻船的士兵却越来越多，终是无奈长叹，弃他而去，只余他和少年留滞荒岛。炎炎夏日，却如置身鬼域，四周阴冷彻骨。王著浑然不觉，待刨了半晌，终于挖出一道浅坑，抱起少年尸身正欲放入，忽然不舍松手，便又紧紧抱了半晌，直到冰冷尸身被他捂出热意，才放置坑里，待洒下第一捧薄土，又忍不住坠下泪来。

“阿芜，你且委屈些时日。我王著但凡活着一日，必当再度寻来，带你尸骨还乡，妥善安葬。”他仔细封好墓土，做好标记，朝着泉下之人郑重许诺，而后抹干眼泪，便要起身，忽觉颈上一凉——

清冽如水的倭人长刀正沉静枕他颈上，似已恭候多时。周边环立的倭人不下十个，再往远处看，数丈以外便有尸体横陈，正是新鲜死去的伤残元军。

他缓缓抬眼，正对上倭人陌生面目，那首领模样的倭人下意识握紧倭刀，目中微露敬意。王著愣了一瞬，忽而想到什么，低头一笑，偏头指了指一旁：“到边上去，勿要搅扰阿芜。”

那倭人自然听不懂他言语，可手中忽地一麻，低头一看，那长刀竟被他双指弹开，众人失神一刻，王著已抄起环刀，轻轻跃至一旁，他垂目望着刀尖，目光沿着锋刃牵出死亡弧线，却比那刀锋更冷：

“都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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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两处曲词引自关汉卿的杂剧《单刀会》。

第21章

倭人们彼此对视，觑了王著一眼，目中也现出几分忌惮，遂低头交接了几声。王著听不懂那言语，只得持刀屏息，等这一场恶战。候了片刻，忽闻一声低啸，只觉林中风动，再抬头时，却见倭人如浪般涌出，细数不下几百人，而那倭人刀前追迫的猎物，正是流落荒岛的残余元军！

“王千户！”

“王千户！”

于风暴中活命已是侥幸，哪料又成敌人手下鱼肉，被日军驱迫而来的元军不过数十人，早已了无斗志。哪料生死关头见到王著，正如天降救星，纷纷齐声呼喊：

“王千户！救救我们！”

王著浑身一震，回身望去，却见昔日同袍个个颈上架刀，只待就戮，却偏生把一丝希望寄挂在他身上，可他眼下只余一人，便是自己能杀出去，又怎救得了一众兄弟？想到这里，胸中忽地涌出冲天痛闷，王著低吼一声，持刀便往那倭人首领处扑去。

他迅捷如电，来得突然，倭人不及防备，堪堪躲身，发髻已被削去半边，当即披发敷面，狼狈如鬼。身边早有倭人围上来，王著弃了那首领，回身缠斗，转眼又陷入重围。敌众我寡，王著心下焦灼，却仍沉得住气，于众人中瞄出破绽，虚晃一刀，将众人引至一处，忽而回身一刺，当即斩倒一人，待偷到空隙，飞身而起，再度回扑那倭人首领，那首领本在观战，哪料王著飞至身后，脖子一凉，便贴上王著冰冷刀锋。

“放我兄弟！”王著持刀威胁，朝着前方大喊，倭人见首领被劫，一时不敢妄动，犹疑片刻，忽而一声令下，纷纷撤了刀枪。被俘元军愣了一瞬，便如梦初醒，拔脚就往海边跑，哪管身后还有王著。王著胁迫那首领来至海边，倭人无法只得听命，眼睁睁看着元人逃往岸边，转眼便见满目尸山血海。

王著只瞧上一眼，便觉噩梦重演，想想少年的纤弱尸身，此刻已沉埋土中，一时心痛如绞。手中几是松了刀，又生生稳住。海边还有零星元人战船，帆已拉起正要启动，岸上元人见状，更如见到救命稻草，疯了一般往船上冲。

“妈的！竟还有人！”船上元军哪料岛上同伴引来倭人，拼命鼓足风帆，又催着众人划桨，残破海船费力开动，却挡不住元人往海边跑，腿脚快的，终是死命挤了上去。王著见状，心里略觉宽慰，若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可回头一望，岸上还有众多同袍，便下意识握紧刀柄，挟着那首领不敢松手。可怜海船不足十艘，转眼就被元人挤了个满，海船不堪重负，不断吃水下沉，急得船上人红了眼，“船快沉了！别上了！别上了！妈的，有完没完！”岸上元人哪里管得这些，仍是蚁蝗一般往船上涌，扒着船板不松手。船上人无法，举刀斩落，一时哀嚎四起，残肢断体纷纷坠落海里，又放箭远射，岸上元人未及近身，便被射个对穿。倭人甚至未出一刀一枪，便见眼前尸首横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