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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神的自觉(105)

作者: 文选与文 阅读记录

那老巫师说,既然都回来了,回家去看看也好。若是四海为家,反倒不必受此束缚。这老人家一辈子呆在洵都,已经到了走不动的年纪,所以用过来人的身份说着话。

那“四海为家”四个字说到了栖缅心里,她现在可不就是个四海为家的人?没有家人,孑然一身,在哪里不是家呢?要是不幸死在外边,也没个会帮着掉几滴眼泪的人,自然用不着愧疚。

跟这老巫师说了许久的话,栖缅已经下了决心。次日,她雇了一辆马车前往儿时的住处。在翻过一座岭,就到了那个村子时,栖缅下了马车,居高临下俯视着曾经住过的地方。

乡下就是这样,只要没有战乱,就算过个多少年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栖缅眺望着曾经住过的地方,一切那么熟悉,同时又是那么陌生,她已经不能明确说出哪一个院子里住的是哪一户人家,那些春去秋来变化着的作物,也不能都叫出名字。如果对面走来一个村民,她或许已经忘了该怎么称呼。

这样的地方,她在留恋什么呢?栖缅的目光定在一处院落,那是父亲受封为朝仓子后盖的房子,现在已经改为堆放粮食的地方。她把目光转向另外一处房屋,那是孤零零坐落在山麓的小房子,用竹子围了一个小院子,也就是她曾经的“家”。

乡下的房子,要是没人住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败坏得不成样子,栖缅的“家”也不例外。远远地就可以看见长得比篱笆还高的杂草,一条黄狗在周边觅食,野鸡在屋顶上振着翅膀,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荒宅了。

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些曾经摸爬滚打过的地方,那些曾经爬过的树,那些曾经开辟出来种花的荒地,那条曾经游过泳的小河,那些摸过鱼的池塘,一件件、一桩桩都已经刻在脑海里,就算偶尔忘记,不经意间也会想起。

栖缅就那样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出现在远处,她惊觉,立刻回到马车上,让车夫驾车,返回洵都。她不能接受,她不想面对这些人。

马车在黄土上颠簸着,离刚才的村庄已经越来越远,栖缅忽然平静下来。对于故乡,真的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回到洵都已经是傍晚,栖缅顺便吃了个晚饭,只觉得浑身轻松,胃口好了许多。故乡,无论过了多久,依旧是那副模样。就算是洵都,圣母建城时的气息,神熺与巫神征战天下时的躁动,到如今仍然能感受到。洵都,不变是它的好处,也是坏处。

栖缅在洵都待过几个年头,她从未找到归属感,那时候不会恋家,也不知道天地有多大,更不知道还有比洵都更富丽堂皇的地方。神都同样没有给她家的感觉,但是,那里有她难以忘记的人。

回神都去,这个念头忽然变得无比强烈,令栖缅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是个极易被自己鼓动的人,一旦动了心思,便不可能安安静静地等待。一颗焦虑的心变得无比急躁,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神都。

次日,栖缅已经预备回去,结果去洵都圣母庙上香时遇见了从前的同窗好友,不免多聊了几句,又在洵都城里走了一番,生生将一天时间耗去,回去的计划不得不向后推了。而这一延后,就不止多待了一天。

那些旧时相识的,有许久不曾相见的,借着这个机会聚了聚,有几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令栖缅十分感慨。看着人家成双成对出入,光身一个的栖缅未免形单影只。

那些人也有问起栖缅去处的,栖缅也不好说些什么大话,可要是低人一等,又是难为情。她如今的处境,又是十分玄妙的,只好避重就轻说些客套话。这样一来,栖缅更是无法想象在洵都待下去。

活了十几年,仍然没学会从容,栖缅黯然走在洵都的大街上,踩着重修过无数遍的地砖,神情沮丧。

崇宜迩派来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姓李,妻子姓王,都是家生奴。那王氏随着栖缅走出来,因伺候时日久了,未免壮了胆子。

“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王氏躬身跟在栖缅身后,小心翼翼开口道。她不是栖缅的奴婢,可栖缅是神族子弟,该称一声“大人”,又有主人吩咐,自然该小心伺候,只是到底比不得伺候自家主子。

栖缅驻足,她没有把心事说与外人听的习惯,自然不打算对王氏说些什么。可这王氏是新邑君府的人,若是给她脸色,未免不好。在片刻之间,栖缅脑海里飘过无数想法。

“没什么,明日便回去吧。”

栖缅微微笑道,这笑容带着一丝苦涩,或许她还是没有定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