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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374)

卫庭煦闭上双眼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甄文君待她呼吸平稳,心里挂记阿母便出来问阿母在哪里。阿叙说带她去。

青辕之内以屏风和帷帐分出八个房间和一个大厅,每个房间都是不同的风格。有古雅之竹、踏雪寻梅、夏夜长风……无论是竹是梅都是真的,由阿燎一株株一颗颗亲手栽培。而夏夜长风里的星空则是由包罗万象那颗球变化而来。若是甄文君早些上到青辕来,早也知道卫庭煦那鲁班再世的挚友就是阿燎。

平日里娘子们可以到自己喜欢的房内歇息,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在厅中载歌载舞地饮酒作诗,只论风月不说政局。古往今来多少诗人豪杰奇闻异事都是她们彻夜长谈的话题。甄文君出来时阿燎刚睡下一炷香的时间,怀里还抱着那只小老虎布偶,喝了不少酒,双颊通红。

阿叙见甄文君往阿燎那边望,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阿燎最是随性,本想等到你们醒来的,可耐不住阿沁几首妙曲,说那好曲子正是要配好酒,否则便是浪费了,一喝就没个数。甄娘子见笑了,待她醒了一定让她好好赔不是。”

甄文君道:“自我认识她开始她就是这样潇洒之人,有时候我很羡慕她的洒脱,就让她睡吧。”

阿穹被安置在“夏夜长风”之中,因为她喜欢看屋顶上那些包罗万象变化出来的星河,可以消除她的焦虑,不会急躁地走来走去甚至没头没脑地狂奔。甄文君掀开帘子进去时阿穹正抱着膝盖望“星空”,李封坐在她身边手里端着药碗,阿穹说一句他应一句,然后哄着她进一口药。

阿穹的心思全不在药上,喂进去的药汤时不时顺着嘴角往外淌。李封拿着块帕子帮她擦抹掉,不算细心,对个十岁的男孩儿而言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见甄文君等人来了,李封便拎着差不多喝完的药碗出去,临走时双手背在身后,有模有样地对甄文君道:“阿婆喜欢星空便让她看吧,总比胡言乱语伤到自己的好。你要好好照顾她。”

甄文君对这幼主没什么感觉,但他和阿母二人患难与共也算是真心相待,往后亦会有很多来回,便行以大礼好好拜了一拜。

李封走了,将屋子留给母女二人,他走到大厅时不免红了眼眶。想到现下战乱连连,父母不知道身在何方是否安康。即便生活在小县城,大家也都知道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他却要去汝宁当天子不能陪在父母身旁。九五之尊的威严尚且没能亲身体会多少,孤家寡人的身不由己倒是有了些苗头。李封抽噎了两声后便拿了顶皮毛裹了棉衣走出了马车,坐在赶车的马夫身边。

马夫看了他一眼,也没当他是什么天子,随意招呼了一声:“陛下。”

“啊。”李封也随意应他,“距离如县还有多远?”

“马上到了。”

“那儿也打仗吗?”

“眼下国内四处都是战火,无论身处何处都有战乱的可能。”

李封拧起一双浓眉,迎着寒冷的风雪和如墨的山川,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扬。

阿穹喝过药之后平静了不少,甄文君问过阿沁开的药方,是针对蛊毒的良药。

联系小枭描绘的症状,的确很像是中了蛊。

甄文君向阿沁借来一副银针,为阿穹扎针。她扎针的手法并不老练,不过她记性好,记得针刺穴位逼出蛊虫的方法。

她曾经在卫庭煦的书房内见过《黄帝八十一难经》,其中记载的脉诊、经络、脏腑、阴阳、腧穴、针刺等术,还有图表实例,远超王叔和《脉经》所记载的那部分,阅毕之后大受启发,推断卫庭煦所有的才是扁鹊真正的传本。她花了不少时间将《难经》记在脑中,如今一一回忆,目不转睛地一一将银针扎在阿穹的穴位上。阿穹起初还有些抗拒,疼痛时反手打在甄文君的脸上。

只怕一针扎歪会危及阿穹性命,甄文君动也不动,轻声细语道:

“阿来知道痛,阿母你忍忍吧,很快就结束了。”

阿燎这时候也醒了,见此状便提议将阿穹双腿双手暂时捆起来,以免伤了甄文君。

甄文君一只手握着阿穹的手,依旧没移开目光,摇了摇头道:“我阿母双手双腿都有残疾,又经历这一番蛊毒波折,也不知道李延意怎样对待她。现在总算回来了,我不想再让她受苦。”

阿燎也知道阮氏阿穹曾经光耀大聿的过往,再看看眼前的瘦瘪老妇,心中不舍分外可惜,也就没再坚持。只让阿鹤在旁帮忙,切莫让任何人受伤。

所有穴位都扎好之后,甄文君将熬好的药端在手中,拿棉团沾了些压在阿穹的唇边。阿穹躺在床上双眼发直,药汁一点点地通过她的唇缝进入到口中,一刻钟之后苍白的脸色在慢慢变化,木然的表情开始渐渐浮现出了痛苦之态,暴露在外的双臂皮肤之下陆续有些奇异的动静,像是长长的虫受到了刺激,不住地躬身想要冲破她的肌肤。

耸动愈发疯狂,蛊虫受惊想要回到熟悉的身体内部,可是每一处能够潜行的穴道都被银针封死,蛊虫像一群没头苍蝇般乱窜。

蛊虫引发的剧痛让阿穹万分难忍,同时意识也有所回归,看着甄文君叫了一声“阿来”!

甄文君紧紧握着她的手道:“阿母,孩儿在这里!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阿穹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被切割一般的巨大痛苦,藏在她身体之中作乱多时的蛊虫全都被勾起,就在此刻甄文君将一勺蜂蜜抹在阿穹的唇鼻耳面上,那些本不知道往何处行走的蛊虫立即嗅到了什么,飞速往上游走。

皮肤之下可以看见蛊虫奔向阿穹口腔的行动路径,站在一旁的阿鹤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算是见多了大场面,也受不了眼下可怕的一幕,面有难色地移开了头。

就在蛊虫要汇聚于出口之时,甄文君喊了一声“火”,立即将阿穹翻过身子对准了地面上早就摆好的琉璃罐。疯狂呕吐之时无数只绿莹莹的肥虫自她口腔鼻腔和耳洞钻了出来落在罐内,拿着火把的阿鹤没敢看,递火的动作慢了半拍,还是阿沁手脚够快,将火递了上去。

甄文君第一时间将火把插到琉璃罐内,火把的粗细经过挑选,刚好与罐口一致,能够将其堵得严严实实,让蛊虫无路可逃。

只听罐中吱吱地响起虫叫,亦有大力撞击罐壁的声响。很快,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平息了。

确定蛊虫全部被烧死之后,甄文君抹去额头上的汗,拍了拍阿穹的后背。阿穹还在喘气,看上去非常虚弱,反应依旧不快,不过神志清醒已经能够认出甄文君了。

一声“阿来”唤得甄文君心头发热,她打算将阿穹送到宿渡粮仓去,不再受战火牵连。

终于到了如县,甄文君安顿好了众人,给卫庭煦治伤,自己也好好休养了几日。卫家收到了消息知道卫庭煦安全到了如县,便找了隐蔽之地安营扎寨,没有立即进攻汝宁,而是安顿下来静待时机。

寒风总算在岁末的时候停歇了。

一日晨时金阳洒落大地,甄文君收到关训传来的快信,信上说大军刚走南崖姚家便开始进攻怀扬,连续拿下三个城池之后姜妄亲自上了前线才守住了要冲。

甄文君调出十五万的兵力回南崖支援,怀扬乃是她的后盾,绝不可失。再让朱毛三和阿希护送阿母去宿渡,减少后顾之忧。

她拿着剩下的十万兵马留在如县,也不着急出击,暂观局势,和步阶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她和步阶从院中走过,只见卫庭煦坐在四轮车上想要出屋,却被高高的门槛拦住,怎么也出不来。

甄文君让步阶去前堂等着她,快步走过去将卫庭煦抱了起来。

“你要去何处尽管和我说便是。”甄文君将她抱到了花园内阳光最丰沛的地方,这一举动让她还未好明白的伤口有些开裂,忍着痛没说,静静地将卫庭煦放下坐在回廊上,再回身去搬四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