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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30)

甄文君和老翁一块儿看去,见是一位矮了甄文君半个头,脏得看不清五官的流民小孩。他手里也握着包子,吸了吸鼻涕说:“你的包子掉了。”随后便把包子塞给老翁,蹲回墙角。

甄文君听出了他的口音,过去问他:

“你是绥川人?”

“嗯。”

“你阿父阿母呢?”

“走散了。”

“你为什么不吃那个包子?”

“我阿父说过,不问自取是为贼。”

这孩子脏成这样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看他缩成一团十分可怜,肚子因饥饿咕咕大叫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也很饿。

甄文君手指间一转,坚硬的蒸饼被切成两半,她将一半给了流民小孩。

小孩惊诧地抬头看她,根本没想到如今世道还有人愿意施舍食物。

“吃了它,活下去,去见你阿父阿母。”甄文君说。

“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孩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

甄文君没有答应。

……

燎原班在陶君城内连续演出了数次,月娘的名气越来越大,邀她们戏班子的人也越来越多。杜三娘赚得盆满钵满乐开花。月娘白天练功晚上唱曲午夜里还要侍奉金主们,累得眼下发青脸都小了一圈。但是月娘特别听杜三娘的话,杜三娘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据说二人曾经是同乡,月娘家境贫苦阿母去世的时候连买棺材的钱都不够,是杜三娘大发善心出钱给她葬了母,之后月娘就跟随她四处闯荡,也非常乖顺。

甄文君算着日子,以月娘在陶君城的名声那看似多情实则好色的燎公子理应出场了,大致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她得提前做些准备。

某日她在后院打扫的时候发现了两株草药,她看了眼没人注意她,想要借着清扫的动作弯腰去摘时,一阵邪风从耳际吹过,居然带来了阿椒的声音:

“这回你还认得出我来吗?”

甄文君迅速回头,见周遭一切如常,所有人的脸一一看过,完全认不出哪个是阿椒。

看来她这次的易容的确登堂入室,竟有些安心。阿椒她们不会让她死,不会让和卫子卓救命恩人十分相似的脸消失。这是清流一党手中王牌,肯定会紧跟着爱惜,不会让她轻易死亡。

几日之后杜三娘风风火火地回来,把戏班里的所有人都叫出来站好,吩咐明日有一场非常非常重要的演出。如果这次演出能够顺利讨得公子欢心,燎原班往后三年的生计都不用发愁。

“有这么好的事啊?”娘子们都还不太信。

“你们知道燎公子吗?”杜三娘抛出这话时的骄傲神态仿佛她就是燎公子本人。

燎公子的名号在陶君城太响亮,几乎无人不晓,杜三娘还没说下句就听到娘子们的尖叫声。

“燎公子花了一千两让咱们去他府上唱曲儿,你们一个个都仔细着,好好表现好好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可能是你们此生最好的机会。”

一整天戏班子的娘子们都卯足了劲儿排演,各个神采飞扬仿佛已经是燎公子的人,甚至有人兴奋了一整晚没睡成觉。

第二日黄昏时分,黎叔拉着马车带她们一路出了陶君城,越走越远越来越荒凉。她们心中起疑,不是去给燎公子唱小曲儿的么?怎么跑到这块鸟不拉屎的野坡上来了?

马车在山林子里穿梭,圆月当空之时眼前豁然开朗,林子深处竟有一座高墙华楼,楼高四层,前端围着一个圆形的院落。这院落远远地看有些奇特,凑近了一看差点吓坏了一车娘子。原来这院墙竟是由玉所造,比多少娘子肌肤都要柔滑。四层的楼每层六角都有黑蓝色的宝石点缀,整体主骨散发着淡淡木香,甄文君不知道这木质的名头,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楼体建构的木材毫无分割拼接的痕迹,取自一整棵树。她想起阿母曾提到先帝骄奢,曾将绥东山脉数万古林全部砍伐,运送整根蓝图金木前往京城建造新的禁苑。如今的皇宫禁苑所有天子起居所便是由整根蓝图金木所造。

眼前院落远看不觉得稀奇,只以为是哪家士大夫的山野花园,只有走近看得细致才能体会其中奢靡。

知道燎公子有钱,却没想到他有钱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黎叔驾着马车来到院落前,几个身披轻甲的部曲将马车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后才分了两队,一队继续在外看守,另一队领着戏班子进院。

甄文君的确没记错此时正是冬日,可这院内百花盛放仿若春日。小娘子们掀开马车布帘好奇地往外瞧,看见反季造景之花惊讶得暗暗称奇。作为花匠的甄文君对反季花价心中有数,一眼扫过去看到的不是花,而是一堆堆金山银山,便更加好奇这燎公子是怎样的土鳖。既然要用化名且隐藏身份,为何还要如此高调住在这金粉豪华之地,招人瞩目。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甄文君思绪飞快转动,完全不觉已经随着马车横跨圆形前院,转过假山,忽见一坐戏台近在眼前。这戏台连跑了二十多年江湖的杜三娘都没见过,半圆形渐高层层坡上盖着一栋栋包厢,就像是把谁整家给搬来了似的,包厢内铺设软塌,摆满了胡国蔬果。各个高度、角度的包厢只要掀起门帘都能正面对着中央高高的戏台。看来听曲儿对燎公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且宾客不少。

月娘从未在这么高这么大的戏台子上唱曲儿,难得有些胆怯,肚子一阵阵地绞痛想要去茅房。

燎公子人都到了月娘还在茅房里出不来,杜三娘急得在外大骂:

“让你再吃那长了毛的饼,一辈子贱命!这下好了吧!到这时候给我搅事!如果这回惹得燎公子不高兴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说完杜三娘便生气地走了。

月娘在茅房里哭,不知道是腹泻难忍还是被杜三娘骂得心里难受。

甄文君心念一转,从怀里找出几株草药,爬到茅房之上递给月娘:

“这草药能够止泻,没时间打磨,你直接吃了吧。”

“真的吗?多久能止住?”月娘眼泪冲开脸上脂粉,看上去像两道即将干涸的河床。她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捏着草药,眼里全是看见救星的渴望和激动。

“一炷香吧。”

“你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怎会知道怎么用药?”

“我自小和阿父在蓄墨山上长大,生了病都是我阿父给我采药吃,耳濡目染就认得了。你快些吃,别让杜三娘心急了。”

“哎哎!”月娘在茅房里大口大口咀嚼绿草,状似骡马。甄文君忍不住哈哈笑。

一炷香过后月娘果真好了不少,出来时见杜三娘风风火火地赶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两人边快步往后台走边说话,甄文君将草药收好时又有一阵风带话而来。

“二楼正中,红丝布。”

甄文君迅速转身,只有黎叔和一帮扛物件的小卒,还是找不到阿椒的影子。不过她所说的应该是指包厢位置,也就是燎公子所在之处。

月娘上台,方才的怯场之态在瞬息之间荡然无存,一旦上场便像换了个人,所有胆怯和萎靡统统不见,开场便是最拿手的“洞玄子”。此曲曲调委婉,一把好嗓子加之曲峰情调把握得恰到好处,让躲在后台厚厚幕帘之下的甄文君都凝神倾听。若不是戏班子唱的歌全都是些淫词艳曲,她说不定会被月娘之曲唱到入迷。

“洞玄子”曲毕后有掌声笑声,听着动静人且不少。月娘换了身衣服再去唱“共枕树”,场面换了套乐器继续吹吹打打。

此时夜幕已临,甄文君悄悄拉开帘幕向外看,果然山坡上所有的包厢内都坐满了人,包厢口挂着两个紫纱灯,每个包厢前都有三四个专门服侍的奴仆。紫光流转间笑声谈话声此起彼伏,但包厢内看客的脸却看不清晰。

甄文君往二楼正中看去,果然有一处大包厢外两撇红丝布分为两道挂于左右,包厢里有三个人,隐约是一男两女的模样。坐在正中的男子轻冠宽袍,正是时下士大夫们最喜爱的放纵之态,有段时间谢随山也喜欢如此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