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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246)

“天意弄人,何解?”甄文君去庖厨中拎了瓶酒出来递给猛达汗。她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猛达汗并不娇弱,藏着极深的秘密。

“为什么要突然喝酒?”将酒杯握在手里,猛达汗问道。

“我们大聿人最喜欢喝酒。开心也喝难过也喝,一醉解千愁。”

猛达汗见甄文君随意坐在他身边,眯起眼睛问道:“你不怕我吗?”

甄文君喝了一口酒。这流火国的酒实在水得很,和大聿又香又浓的烈酒没法比。甄文君觉得自己喝上两大坛都不会醉。

“你有什么好怕?”

“我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而且……我杀了很多人。”

“哦。杀了多少?”没有想象中的惊讶,甄文君的反问就像在问他“你能喝多少酒”一般随意。

“杀了六个人。”

“猛达汗的姐妹都是你杀的吧。”

此话一出,猛达汗的眼眸一锐,显然被说中了。

“不杀了他的姐妹,杀光所有王位合理的继承人,身为男人的你便没有成为王的可能性。而国师只不过是你欺骗猛达汗的手段而已。国师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是你。”

咕咚咕咚咕咚。

猛达汗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的酒,随性一摆,撇开腿坐在石阶上。

“我叫阿脱,杀光了流火国所有储君的阿脱。”

“哪个脱?”

“脱离的脱。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为何竟不怕我。”

“要是算起来的话,我杀的人是你的千倍。”

“千倍……信口开河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战场之上一次狭路相逢,一次埋伏或是一次偷袭都有可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丧命,杀一千个人或是一万又有何难?我与你不同,你一定记得命丧你手的那六个人死时是何等模样,而我,只记得杀第一个人时的感觉,剩下的,回忆起来只有让人疲乏不堪的血味和极为相似的惨状。”

阿脱虽然没有杀过这么多人,可在他看见地六个人的尸体,也就是流火国先王之时,心中的确闪过的一丝厌倦之意。究竟何处才是头,究竟怎样才能真正解脱。

“你杀第一个人时是什么感觉?”阿脱也坐了下来。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哥哥……那你当时一定很痛苦。”

“痛苦?怎么可能。我很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

“血缘上是兄妹,可他讨厌我,我也恨他。小时候我以为杀人是一件特别困难特别有罪恶感的事,可当我亲手结束他性命,彻底终止他未来所有的可能性时,我欣喜若狂。”

“……你是恶魔。”

“你说得对,我是。后来参加了几场战役,杀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对于取人性命我没有任何负罪感,甚至享受掌握他人生死的愉悦。”

阿脱悄悄往远处挪了挪。

“结果倒是你怕了我。”甄文君大笑之后盯着阿脱仔仔细细地看,直到阿脱被她看得发毛,正要开口时,意料之外地,甄文君忽然说道,

“还有一个人。”

“什么?”

“在猛达汗的身体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阿脱“唰”地站了起来。

“杀死那六个人的其实不是你,对吗?那个人与你,与猛达汗完全不同。他才是能守护流火国之人,也是他将所有发现流火国踪迹之人全都杀死……八次逃出流火国大概也不止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多数的时候是第三个人得到了消息,带兵征讨了吧。只不过不想让猛达汗知道,所以才在适当的时候消失,让猛达汗以为自己只是经常失忆而已。”

“你是如何知道的?”

“今天本来想杀我的也是他,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变成了你。”甄文君想要再喝,酒瓶子什么时候空了也没发现。流火国的酒实在不经喝。

阿脱本来的圆眼渐渐发沉,只是眼神略微的变化,看上去却是完全不同的神态,变成了另一个人。

“因为猛达汗那个蠢货不同意,所以阿脱出现阻止我。他还想着与你成婚。”

“你就是第三个人?”

“我是流火国之王,易昆。”

甄文君其实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离魂症究竟是什么样的,当初听闻时总觉得是骗人的把戏,只要会演,一人分饰多个人也不什么难事,戏班子里多得是这样的人。今日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离魂症,才明白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三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甚至长相和声音都不尽相同,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五官的变化,差别明显。

只有真正见过,才知道世间多有奇妙之事。眼前这位名叫易昆之人看上去和流火国的男子完全不同,他所拥有的帝王之气只在短短的两句话中便能感知。

“你愿意当这个王?”

“我本来就是王,就是流火国的王,终有一日我会征讨四方,也成为你们大聿的王!”易昆纵情大笑道,“这流火国之人何等虚伪,只有女人死光了才让男人当王,还假惺惺地说要提升男人地位。哼,我便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一样能办到!”易昆指着甄文君,“我会让你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猛达汗不配拥有这个身躯。若是他再彷徨,我便会将他杀了,占有这个身体。”

“离魂症正是自己的心魔。”

易昆走了,甄文君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正想回屋,卫庭煦却出来了。

“猛达汗自小生长的环境给他太多的压力,才让他生出无法控制的心魔。”

夜空中极少有云,显得月亮特别大而明亮,月光之下的卫庭煦多了一份神秘感:“当他压制不住心魔之时,很有可能会被心魔吞噬。易昆说得对,猛达汗完全控制不住易昆。别说易昆了,就连阿脱也都比猛达汗更有力量。猛达汗极有可能被他们俩蚕食殆尽。”

“天下竟有这般神奇之事……”甄文君望向易昆离开的方向轻轻地叹息。

“不止这些,还有更多想也想不到的怪事、妙事。只有真正走遍天下才会知道。文君……”卫庭煦挺了挺背,甄文君知道她累了,迅速上前将她抱起来。

“怎么,安眠酒都不能让你好好睡上一觉么?”夜晚太安静,卫庭煦周身所散发的清冷之气让甄文君不自觉地将声音也放得更细更低。

卫庭煦淡笑道:“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能马上察觉到的。”

“我带你回去睡吧。”

两人再入房内躺好,卫庭煦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如芒在背,怎么能安心入睡。”

“子卓是在担忧商贸权的事吗?”

卫庭煦枕着她的胳膊,轻轻点了点头。

也就是二人亲密之后甄文君才知道,一向运筹帷幄的卫庭煦是如何做到滴水不漏的。那是漫漫长夜不眠不歇地思考,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反复揣摩,才有了之后的毫无破绽。卫庭煦也是人,只是她比一般人更加聪明,也更加执着。

“算算日子,已经接近年底了,我们离开大聿已经有十个月……”卫庭煦手指轻轻地勾着甄文君的心衣,“再回去时不知汝宁会有怎样的变化。”

时光如白驹过隙,若不是卫庭煦提及,甄文君都不记得日子了。一晃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大聿又要迎接新年了吧。

“子卓想家了?”

“我是在想陛下如今孤军奋战,恐怕又多了不少敌人。我只想要快些打通万向之路,回到汝宁为陛下解忧。”

甄文君暗暗地笑自己实在太小家子气。子卓年少时便游历了整个大聿,岂是因为路远就想家之人?她的志向远大,不可以常人格局将她框限在内。

卫庭煦似乎觉得方才说话有些过于生硬和疏远,便补了一句:“况且文君你就在我身边。你我在何处,何处便是你我的家。”

听罢此话甄文君心头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