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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196)

“谢司马心中可有辅政大臣的人选?莫非是谢司马你自己?”

谢扶宸道:“能者居之。”

李延意笑了笑说:“谢大司马说得对,能者居之。”

谢扶宸从禁苑往回走,心事重重。

马车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了,他忽然道:“掉头。”

“谢公,您要去哪儿?”马夫问道。

“去司徒府。”

“啊?”马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司徒府,卫纶的府邸。”

谢扶宸来到司徒府时,灵璧和小花正好从马车上下来,小花将卫庭煦抱到四轮车上,灵璧看见黄昏之中谢扶宸如同鬼影一般站在角落的阴影处,心中“咯噔”一下,低声对卫庭煦道:

“女郎,是谢扶宸。”

卫府上下早也注意到他,护卫们的手都按在刀柄上,只要谢扶宸敢对卫家女郎有任何举动,他们便会一哄而上将这宿敌斩成碎片。

谢扶宸对着卫庭煦一拱手:“子卓,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论是护卫们还是灵璧与小花都相当错愕,没想到谢扶宸居然会这样平心静气甚至像一个和蔼的长辈称呼卫庭煦为“子卓”,不知道老狐狸又有什么阴谋。

心里依旧防备着,可看着谢扶宸的模样又不太像是来找茬的。

卫庭煦让灵璧等人退下,她和谢扶宸就在前方二十步远的地方说话。两人说话声音都极低,听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

灵璧看着谢扶宸的身形和脸庞,心底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他和记忆中老奸巨猾让人害怕的谢扶宸不太一样。

“你有感觉到吗?这个谢扶宸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哪里不太对劲。”灵璧在小花耳边说道。

“嗯,感觉老了许多。”

被小花这么一说灵璧恍然。谢扶宸比卫公小了十多岁,算起来他今年差不多五旬。本来他保养得极好,乃是大聿朝堂公认的美男子,年近五旬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说他正当而立之年无人怀疑。可今日见他两鬓竟有些斑白,眼袋乍现面色发青,老态尽显。

大概是李举死后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愁白了头。灵璧丝毫不同情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扶宸和卫庭煦二人面对面,卫庭煦见他半晌没开口便主动问道:“谢公今日找我有何事?”

谢扶宸对她一拱手:“数十年来你我谢卫两家世世代代仇怨不断,老夫所作所为心中有数,不奢求女郎宽恕,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老夫……”

“放心吧谢公。”卫庭煦未等他说完便抢先道,“但凡是人便有心,心非木石,我亦如此。”

谢扶宸淡淡一笑:“子卓向来都是这般聪慧,是老夫多虑了。如今八方风雨已被子卓握入手中,此番博弈乃是老夫输了。老夫自叹不如甘拜下风。只望老夫死后子卓能够将她找回来,若是可能,过往一切不必告知。若她余生能够平安喜乐,老夫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卫庭煦看着弯腰鞠躬极其卑微的谢扶宸,忍了半晌才道:

“不必你说我也会这样做。如今她对我的意义,不若最初。”

“好、好……”谢扶宸悄悄将眼角的泪拭去,“虽你我仇怨未解也不可能解,但有你这句话老夫便心安了。那老夫不再打扰子卓,告辞。”

谢扶宸步履有些蹒跚,在马夫的搀扶下才上了车。

灵璧和小花上前,看卫庭煦有些深沉,担心地问道:“没事儿吧女郎。”

“没事,推我回去吧。”卫庭煦说,“明天还要继续寻找文君。”

说到甄文君,灵璧心中一抽痛。

自孟梁大战后已过了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之中她们一直倾尽全力在北疆甚至整个大聿境内寻找她的踪迹,林阅也加入她们,急的胡子都白了一把。

北疆找无可找,她们已经开始将范围扩大,这个月她们想在汝宁周边试试运气,如果再找不到卫庭煦将要亲自到周边的胡族去寻。虽然灵璧也不愿意卫庭煦去纷乱的胡族冒险,可甄文君的下落她也十分挂心。

四个月,若是文君没事的话怎么也回来了。如今依旧不见人,恐怕……

灵璧不敢去想这个结果,小猴子一向命大,先前被困地下水道,那么艰险的情况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会逢凶化吉。

一定会。

灵璧每日都四处奔走十分卖力寻找,连饭都顾不上吃,连续两日未睡,到第三日的时候晕倒在外。

当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卫府,卫庭煦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卷帙。

“你醒了。”

“文、文君呢?文君找到吗?”灵璧撑着身子勉强从床上起来,卫庭煦道:

“桌上有汤饼,先吃点。”

“可是……”

“吃。”

灵璧不敢违背卫庭煦之令,只好乖乖吃汤饼。喝了几口汤便有些反胃,可卫庭煦正在看着她,她怕卫庭煦为因为自己一时的身体情况有所顾忌拖慢寻找甄文君的进程,只能强撑着硬吃下去。再吃了三口实在难受,再塞一口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呕了出来。

卫庭煦找来帕子为灵璧擦干净嘴角。

“我才明白我错了。”卫庭煦一边帮她擦嘴一边道,“其实文君一事我们心中早就有数,理智而言我们都已经知道结果,只是情感上不愿接受而已。”

“女郎!”灵璧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得差点跳起来。

即便她如此激动,依旧得到了她最害怕的回答。

卫庭煦凝视着她说:“我放弃。”

灵璧耳中响起一声尖锐的耳鸣。

“感情用事乃是大忌,文君已逝,我不该将你们再赔进去。”

“女郎,文君她说不定还没有……”

卫庭煦扶着她的肩膀,眼睛中带着晶莹。

“现在你们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一步步向前走。”

汝宁的盛夏又闷又燥,灵璧坐在院中,恶心的感觉已经过去了,她手里拿着一壶酒,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杯子倒满酒。酒倒满时眼泪流了满脸,她带着笑举起酒杯:

“文君妹妹,这杯酒敬你。希望你来生平安顺遂,不要再奔波劳苦,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若真有来生,希望你我还能重逢,做一世姐妹。来,姐姐先干了。”灵璧将酒一饮而尽,剩下的一杯洒在地上。

地上的酒迹很快消失,就像是甄文君当真喝下,答应了她一般。

甄文君的死讯很快在汝宁散播开,大家都知道她领兵和左堃达一块儿追击哈尔茨后下落不明,应该是死了。

其实说是她的死讯在汝宁散播,真正在意的人并不多。大家只知道曾经被李延意重用的那个卫家小娘子十分了得,出得了谋略也上得了战场,甚至能够追击冲晋首领,勇气可嘉。只不过最后运气不好,可能死在了哪里。

她不是卫家的女儿或是儿子,更不是李延意,她的死只会让人谈论一两句。可能等到明天日出,曾经被她惊艳被她震撼被她救过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和新的目标,有可能是下一顿饭也有可能是今后的仕途,“甄文君”这三个字很快就会被抛之脑后。

历史的车轮在飞速往前滚动,充满力量,残酷地将所有过往都碾压成渣。

淮安王死后,其他的王爷陆续离奇死亡,此事让整个李氏宗族惶恐难安,纷纷打算逃离大聿。可死亡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泯灭,依旧如影随形。

汝宁的夏季即将结束之时,二十八位王爷很快就只剩下六位,这六位正是李延意的左膀右臂。

谁都知道这背后是谁在作祟。

李延意这个清流口诛笔伐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混乱阴阳的背世狂徒终于在怀帝死后彻底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最害怕的是柳氏。

当得知怀帝晏驾之时她便开始终日惶恐难安,淮安王死的时候她正在当场,淮安王呕出一地如墨的黑血,死状极惨。柳氏立即就想带着太子逃离淮安王府,她知道留在此处一定会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