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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184)

所谓正与邪若是放在书面上,写成几个小篆,那都非常简单,谁都能说上几句。在清谈之上口若悬河之人为何多如牛毛,正是因为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李举死在此处,她便是杀人凶手,最起码也是个帮凶。

之后若是李延意登基,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女帝,那么她便是历史转折点的助力者。

甄文君在担忧,李举的生死牵扯实在太大,她不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多年之后她是否也会被写入史书之中,被后世唾骂。

甄文君正举棋不定,后脑勺突然被弹了一下。起初她还以为是阿希,抬头一看,阿希正捧着她没来得及吃的那碗汤饼吃得正开心,见被盯了,急忙解释:

“我看你一直没吃,还以为你不想吃了呢……”

“没事儿,你安心吃吧,别戳我脑袋就行。”

阿希:“啊?哦。”

甄文君接着刚才的“被后世唾骂”继续想,揪了地上一根小草打着结,配合她纠结的心思。思绪才刚刚起来后脑勺又被弹了一下。

“阿希你!”

“我不是我没有!”阿希否认得真情实意,不像是逗她玩。

“谁啊?”见一个小布包落在她脚边,这就是弹她的东西。甄文君把草往地上一丢站了起来冲着躲在墙后面的黑影就去。

那黑影还要跑,甄文君这几个月的仗可没白打,一个健步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腰带将其扯了回来。那人倒也非常机灵,发现自己被拽住,回头一个手刀往甄文君的脖子上劈。甄文君上身往后一仰躲了过去,腰间柔韧强壮立即弹了回来,右手拽着腰带的手没松开,左手往前一撑,直接将那人堵在了墙上。

甄文君本来就很恼火,还被弹了几下脑袋,特别疼,指着眼前的人就要骂。

手指都指在对方的鼻尖上了,却没能骂出口。

“哎?!”甄文君吓得后退了一步,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被她堵在墙上的人正是灵璧。灵璧笑得眼睛变成两道新月,双手捂着脸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着小猴子,才多久不见能耐了,一上来就敢解姐姐的腰带了?”灵璧双手叉在腰边,往前走一步甄文君向后退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退,退到最后发懵的表情总算变回了正常的模样,继而大笑,上前一把将灵璧抱住:

“想死我了——!灵璧姐姐!”

灵璧被她抱得喘不上气,穿过她肩膀看见拎着两块碗的阿希正在墙后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着她们,见两人抱在一块儿了,阿希露出猥琐的笑容。

灵璧臊红了脸,急忙将甄文君推开:“你快闷死我了!去去去!”将甄文君撑出去,将兴奋到差点原地起跳的甄文君给挡在一臂之外。

“你怎么来了!”甄文君问道。

“这不是担心你有没有在前线闯祸就来看看么?”

“庭煦姐姐呢!”

“你看后面是谁?”

甄文君回头,见细细的雪花之下卫庭煦坐在四轮车之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正对着她笑。

“文君妹妹,可想我吗?”

卫庭煦这轻轻一问让冰天雪地之间的甄文君心头瞬间暖若春日,她嘴角动了动本也想要给予微笑,可笑容刚起眼眶就红了,心中竟生出些委屈,单膝跪在卫庭煦面前,握住她的手:

“想……我可想姐姐了。没想到竟还能活着见到姐姐,我……”

卫庭煦抚摸她的脑袋,宽慰道:“都是个能领兵打仗的大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哭鼻子。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有!浑身都是伤!”

灵璧笑话她:“浑身都是伤还嚷得这么大声,还不快去找大夫看看。”

“哪有大夫,大夫全都被杀了。”

“长公主体恤大家,让我带了大夫们来给前线将士们治疗,你也得去看看。”卫庭煦见她衣衫上全都是血渍也不换身衣服,拉过她的袖子掀开一看,手臂上一道道已经结痂的伤口都没处理不说,还有很多青紫。

卫庭煦心疼道:“你好歹也是半个大夫,受伤了怎么也不自己处理一番呢?可是想让我心疼死么?”

甄文君倒是都习惯了这些伤痛,本不以为意,比她伤得重的人多了去了,上前线谁不是为了打仗杀敌而来,只要脑袋还在就没什么好抱怨。卫庭煦这番话和担忧的神情瞬间让她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心中被强烈想要撒娇的情绪占据,握着卫庭煦的手不放:

“人家是想要处理伤口来着,可是药材短缺,根本无药可用,比我伤得更重更需要治疗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就没来得及治。”

“疼吗?”卫庭煦指尖轻轻地从她的伤口上摩挲而过。

“疼!”甄文君咬着嘴唇,就像发誓一般说道。

“跟我来。”卫庭煦神神秘秘道,“其实我在来之前向胥公请教了一些药理,能看些皮外伤了。”

“真的吗?”

“试试就知道了。”

甄文君看着朝思暮想的卫庭煦就在眼前,有些不真实,更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跟她说。卫庭煦所说的话和表情让她心中犹如猫抓一般的难受,想要立即找个只有她们二人的地方说上三天三夜的话。

小花本来站在卫庭煦身后,见甄文君站起来,很识趣地退后一步将四轮车的推把让给了她。

今天一定是个特别的日子,连小花都可爱了几分。甄文君推着四轮车就跑,卫庭煦差点没坐稳,急忙扶住扶手。

“你……慢点!仔细着女郎安全!”小花指着甄文君怒道。

甄文君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很快消失在土墙的尽头。

小花这一下话说得有些大声又动了气,忍不住地咳嗽。

灵璧见她捂着嘴咳着咳着突然停了下来,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握了起来。

“你怎么了。”灵璧有些不详之感,上前询问她,“病情加重了吗?”

小花没有回头,灵璧拉了她一把想看看她的脸色,她就像块顽石一般怎么拽都撼动不了。

“身为女郎的贴身侍婢,你应该明白什么才是你要关心的。除了女郎之外,你不能因为其他任何人分散对女郎的注意。虽然女郎对咱们向来和蔼亲近,可你也不能因此忘了本分。若是因此疏忽导致女郎出了意外,我们谁也承担不了这份罪责。”

灵璧:“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对女郎有所怠慢?”

“是否怠慢,你心里有数。”说完小花便走了。

灵璧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和她合不来,也懒得跟她太多废话。

可是回头一想,小花说得也有些道理。

方才她远远地看见甄文君站在墙边背对着她,本来正在为卫庭煦推车的灵璧立即兴致大起,把卫庭煦交给小花,蹑手蹑脚地偷偷跑到甄文君身后想要逗她。这的确是她不该,毕竟寸步不离卫庭煦,保护卫庭煦的周全才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

自从被接入卫家,成为卫庭煦的贴身婢女之后,照顾卫庭煦便成了她人生中唯一要做的事情。她不能对其他人上心,只要卫庭煦不出嫁她也不可能出嫁。自从卫庭煦加入到权利斗争之后连带着她的人生也注定不平静。这些年来她心无旁骛地照料卫庭煦的起居保护她的安全,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事,不知道什么是“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久违的喜悦在慢慢萌生,这是她失去已久的来自家来自亲人的温暖,她开始会为了自己的事情感觉到开心或者牵挂。她知道这样不对,若是有任何闪失都对不起卫家对她的恩情。

收敛,她要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

解县城中唯一像样的住所便是李举的行宫,除了县衙之外全都是破烂不堪的土阶茅屋。解县百姓非常感激赶走冲晋大军的英雄们,怕这些受了伤的勇士们没地方养伤,纷纷将自己家的破屋子让了出来,就算简陋也算是有个能够挡风遮雪的地儿,百姓们则自己跑到牛棚马厩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