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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8)

大奇奇道:“你究竟几点起床的?上上还睡得香甜呢。”

“小舞也睡得跟小天使似的。别取景了,大门口的路边偏东,角度最好。只是现在的太阳已经没了溶金的光彩,味道已不如我刚起床时候。”

路过的行人都侧目看看我们拖着手走,我并不在乎,我是游人,昙花一现的游人,我肆无忌惮。我只在乎大奇,大奇出来时候没心有灵犀地感觉到我,我郁闷,但现在被大奇拉着手走在河边,我简直如乘着晨风滑翔。

我叽叽呱呱来不及地告诉大奇,“刚才有一个中年人在这儿放下鞋子跳下水游泳,水太急,他游到对岸的路线没法与河岸垂直,他游回来时候,肯定得走回来好多路取鞋子。”“桥那边好多老先生老太太钓鱼呢,没想到这儿钓鱼的老太太那么多。鱼都很小,比我手指头长一点点,不知道什么鱼,鳞很细。”“有个老先生告诉我,今年雨水适中,草原最美。”……

大奇一直温柔地看着我,专注地听我说话。我知道自己无聊,可大奇的眼神鼓励了我,我变得三八一样的喋喋不休。大奇喝牛奶时候,我到旁边小摊买了一撂煎饼,迫不及待地交给大奇吃。大奇赞这儿的牛奶好喝,我就跟这牛奶是我产的一般得意。大奇也说煎饼很香,我却不觉得真的好吃,我心里好像亏待了大奇似的。

我们吃着馅饼跳上车去客运站,我的眼里只有大奇,没看到其他。大奇看着我的时候,我高兴,大奇做别的事时候,我失落。我只想霸着大奇的关注。

但与上上小舞出发的时候,大奇只能坐前面,谁让他太高,夏利车太小。

没想到入口并不明显的侵华日军遗址占地那么广阔。在那里面游走,犹如进入地狱。出来,站最灿烂的阳光底下,依然觉得全身透心的凉。上车很快进入草地,人一时没法恢复旅游的愉悦。一直到路边出现一群黑白花黄白花的乳牛。

牧牛的是一个来自山东的老汉,老汉很和善地告诉我们哪头牛比较温和,可以一起合影。还给我们示范挤奶的动作。他说他是雇工,这儿的草地早已承包,承包草地的人负责打井种草,另外雇人放牧牛羊。他还说,那边那条黑白花的奶牛是优良品种,一天可以产奶七八十斤。我听了看着奶牛那面粉袋似的乳房发呆,大奇跟我计算,原来我们早上看到的两白铁皮桶牛奶,还不到一头奶牛的产奶量。惊人!

奶牛们很雍容,我们在旁边嘈杂,它们理都不理,埋首啃自己的草。偶尔用尾巴懒洋洋地驱赶身上的小咬。

我跟山东老汉拉瓜,我可能有职业病,一来二去,就问到承包草地费用,买一头奶牛的费用,牛奶的收购价,不过我好歹管着嘴巴没问老汉的工资。这一群牛总计一百来万,老汉的工资九牛一毛。老汉一个人闷坏了,跟我聊得很起劲,告诉我草原上流传一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意思是,草原气候环境恶劣,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雪严寒,几天就可以冻死饿死所有牛羊。老汉说,这儿的牧民只要风调雨顺,日子都好过得很,一家几百只羊,几十头牛,可不就是万贯家财。有些牧民进城,不用带钱包,摩托车后捎两只羊进去,即时换了一千块出来花。我送老汉一瓶橙汁,我们边喝边聊。

大奇他们三个色驴拍照拍得高兴,但看来奶牛都不大喜欢人从身后接近。大奇和上上终于逮到一头牛专注地平平地扬起尾巴,忽略他们的接近,他们忙挤到牛屁股后,大呼小叫地要小舞拍他们的哥俩好。我看见了也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他们。旁边的老汉顺着我看去,忙叫“快走开”,但晚了,一泡牛尿飞流直下,浇透大奇和上上的裤脚。我强忍着笑忠实记录这两人的鸡飞狗跳,旁边的山东老汉也是笑呵呵地说,牛平举尾巴,意思就是要撒尿了,人怎么能这时候凑上去拍牛屁。大奇和上上不得不借着夏利车的掩护,站车子那一边,用矿泉水粗粗冲了脚,对着辽阔的大草原换掉裤子。我继续哈哈笑着忠实记录。气得上上将拳头举过夏利车顶,冲我示威。

旅游最有意思的,也就是这些飞来的意外。

我们继续前行,一路看见雄鹰在天空盘旋,冲上云霄,看见画眉鸟唱着歌在草间飞舞,看到圆圆大眼睛美得象精灵的草原鼠胆大地站洞边看我们车子经过,看到几百头羊的羊群流淌在碧绿的草地上。我们看到天是深不可测的蓝,我们看到云是轮廓分明,我们看到远处正下雨的一朵云如向草原垂下一幅纱缦,我们也眼看着一朵云被太阳晒得四分五裂,顷刻消逝无踪。在这明净的地方,我们的视野似乎可以到达无穷,而我们一车五个人,又是如此渺小。

金帐汗,是我们的目的地,但那已并不重要了。

金帐汗已经是个太商业化的地方,远远看见,就似乎可以闻到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民俗文化村”的味道。石头堆起的两处敖包,有团队游客虔诚地转圈;挂满车轮马灯弓箭大刀的大帐,热水瓶里都是奶茶;外面是勒勒车,羊皮凳,我们爬上瞭望台,看几百只枣红马风一样地从草原这头流淌到草原那头,永不停息。上上小舞,还有大奇,都去骑马了。我没去,我买两罐啤酒,坐瞭望台,吹着草原上带着马粪味的风,与司机金师傅坐结实得可以做老虎凳的大板凳上酣畅地喝。

我不怀好意地等着他们三个回来,被马折腾得两股战战,双手起泡。

金师傅话不多,但句句实诚,他是汉人,他很为草原骄傲,也很为从草原出去名扬全国的蒙古人骄傲。他穿的衣服颜色黯旧打有补丁,他说海拉尔的多数汉人生活并不富裕,他说他们小时候与内蒙古同学一个班上学。我问成绩会不会是汉人普遍好一些,金师傅就不语了。我立刻道歉,我说这是我去新疆后的偏见,我总觉得新疆的汉人与少数民族的关系并不融洽,没想到在内蒙看到的很不一样。金师傅这才高兴,然后如数家珍般地说起那些美丽的蒙古族人。

我喝酒,我吹风,我看天上云卷云舒,我看地上骏马奔驰,看天下第一曲水莫尔格勒河九曲十八弯从金帐汗边蜿蜒流过。而我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一个人身上,我看着他随马群冲上缓坡,又看他与上上他们你追我逐,我仿佛可以看见他的笑容,看见他朝瞭望台,朝我飞过来的眼神。

金师傅问我:“你难得来一趟,为什么不去骑马?”

我直言不讳:“我比他们老,我得抓紧机会休息,免得在别的平坦的地方赶不上他们的脚步。”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精神焕发腾跃在马背上的大奇,心中有丝丝的悲凉。对大奇,我心中的担心太多,我只有压在心底,什么都不去想。总有一天,大奇会发现,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小可爱。

金师傅看看我,一时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道:“出来玩嘛,放宽心一点,我还见白头发老太硬要骑马呢。”

我只得笑道:“我曾经在呼和浩特那边骑马上黄花沟,也在新疆骑马上天山,但下马都是无一例外两腿酸痛坐立不安。不敢再吃苦头啦。”

金师傅笑道:“是啊,是啊,我也骑不惯。你可以去河边采蘑菇,草原白蘑是第一鲜味。”

我动心,“好,他们回来,跟他们说一声我在哪里。”

“他们看得到你,放心。”

我走出金帐汗院子,趟着一尺来长青草,走向曲水。在草地上越走越开心,不知不觉就跑了起来。马群流淌过来,看见我就远远滑了开去,我似乎看到大奇在冲我招呼,但他被马隔得远远的,听不见他说什么。倒是听到小舞的尖叫,没想到这么文静的女孩也会玩得那么野。蘑菇不多,星星点点散布在草丛间,而且大多是从干马粪牛粪中长出来。我捡了十几个,索性坐在河边不起来。河水很急,河沿都是牛粪马粪,但空气中是舒爽的青草香。海阔天空,我满心都想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