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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384)

梁父终于解决悬于心中一年的疙瘩,先一步回去上班。不过他在飞机上对被外公赶回来的妻子说,这事儿没完,思申的钱放在杨巡那儿,总是个定时炸弹,杨巡那个体户太不能让人相信,他得回去找企业家们商量商量,怎么样进一步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梁母只会叹息,没想到看着挺好挺上进的一个孩子,做事情却是那么没有度。但梁母当然是更心疼女儿,看到女儿本来挫折就挫折了,依然能理性对待,可是被杨巡一跪之后,女儿却沉默下来,令她很不放心。再说女儿还得对付及其多事的外公,梁母离开时牵肠挂肚。

梁思申送走父母,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便开始头痛起来,眼下没了父母中间当屏障,她一个人将如何面对外公直来直去的火力?以往她没错,没把柄捏在外公手里的时候,可以与外公唇枪舌剑,可是今次有老大辫子捏在外公手里,两人一对一的时候,外公还能不把她笑话个够?

她硬着头皮回到家里,却见外公在插花,用的是从外面院子剪来的新鲜腊梅,桌上则是摆了好几只瓶瓶罐罐,外公这么插插,那里插插,看来都不甚满意。梁思申没想到外公也有这等闲情逸致,就走过去看,看了会儿才道:“妈妈去年说,腊梅摘下来,拿这两只碧玉荷叶盘漂着就够味道。”

外公神情严肃地将一枝腊梅倾斜下去,在碧玉盘上比划了一下,才道:“不好,好好的新年弄什么落花流水,彩头不好。你爸妈走了?”

“嗯,妈妈让我赶紧回来陪你。去城隍庙吗?”

“不要去,太冷,到处没空调,冻死我这把老骨头。来前还满心想着蟹粉小笼,看这样子,别小笼端来路上就冰凉了。快吃中饭,等我午睡后,你开车带我出去走走,随便哪儿逛逛都行。”

梁思申吃惊,外公怎么讲起道理来了?外公抬头一看梁思申的神色,了然地道:“没办法啊,寄人篱下,就怕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中国回不去。”

梁思申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外公这话是真是假,只能当他是假,因自认识外公至今,外公从无妥协的时候。她见梁大的保姆拎菜从外面进来,就问外公:“今天想吃什么,看看去?”

“想死牛排,想死羊排了,别每天给我吃海鲜。”

梁思申一笑,过去看保姆买的菜,果然又是什么鱼之类的,不过也有鸡腿两只。她见了便打发保姆回去,自己做菜。外公这才凑上来问:“你也会做菜?做什么?”

“读中学时候学的,还记得第一堂课教怎么烧开水。那时候还觉得新鲜好玩得不得了,没想到这会成为后来独自生活最好的生存教育。我把鸡腿骨取出来,鸡肉拍松,做煎鸡腿吧。没有牛排羊排,鸡腿也聊胜于无。”

外公是极其不愿吃梁思申这种杂毛厨师做出来的菜的,不愿将一条老命交到杂毛厨师的手中。可是人家有积极性,他不便打击,只得苦着脸凭着他有限的食品知识,在一边儿监看。果然,梁思申的手法生疏得很,倒油的时候就跟油瓶子打翻一样冲,放料的时候则是手指轻触如弹钢琴,怎么看怎么不像样。梁思申自己也在头痛,平常用惯平底锅,这儿遇到的锅则是圆底,怎么煎才好?眼看着外公脸色越来越不善,可她终究没有创造奇迹,焦头烂额地忙碌了好久,煎出两块颜色可疑的鸡肉饼。她颇为心虚地道:“我做的菜一向注重口味不重皮相。不如我先试菜,味道好,外公再吃。”

外公倒是一点不客气,瘪着嘴疑惑地看梁思申试菜。见到梁思申一吃之下脸上大有惊艳之色,立刻不客气地把外孙女把刚试过的一盘端了走,刀叉齐下,“我饿啦,马马虎虎将就啦,谁让我寄人篱下呢。”

梁思申只得吃另外一盘更糊的,看外公吃的认真,问上一句:“要不要去外面吃?”

“不去啦,勉强能吃,总比每天吃煎带鱼好。平时你一个人怎么吃?”

“美国家里才煎不出这样难看的鸡肉,这儿圆底锅的火候怎么也掌握不了。”

“算信你。不过我从姓杨的小子来这儿一跪之后,开始相信你看人眼光。这个人能屈能伸,是个混江湖的人才。”

“不说他,影响胃口。”

外公到底嫌鸡肉口味不好,吃的无精打采。胃口没有,却吊起说话的兴致。“说还是要说的,不是替他求情,是教训你。一个人吧,真要是实诚到底,是不能做生意的,可是像杨巡滑头在外的也不行,谁都不愿跟一看就滑头的人交往。可是凭你的道行,你连杨巡那么明显的滑头都看不出来,只能说你经历太少,谁都别怨。只有三个办法,一个是等,等经历多了自然眼光毒辣;第二个是靠,以后独自跟国内奸商做生意,一定要来请教你外公,你外公什么人没见过,一见杨巡就知道他几根肚肠;第三个是疑,遇到所有人先存下戒心,断定他一半狡诈一半实诚,做事之前先想好预防。这三条做到,以后基本不吃亏。你这回坏就坏在,最初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什么都能干,结果中杨巡这种小赤佬圈套。国内人不讲规矩,你看看保姆,擦地只擦个中间,从来不蹲下去辛苦一点把转弯抹角擦到,这边的人啊,没点职业精神。听说是混大锅饭吃,混惯了。可你别看一张黄皮,本质是美国傻大妞,心计离国内这些艰苦底层打滚出来的人远了,你以后再过来做事,一定要跟他们丁是丁卯是卯地把所有规矩讲清楚。”

“知道,像宋老师那样的人很少,估计跟教育程度有关。”

“还有啊,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把人拍死为止,不能留一条尾巴。你生意场上跟人有过节,你要么吞下一口血,赔上一个笑脸,再割一块肉送走瘟神,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么看自己实力足够,一定要花血本把对方拍死,不给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你把他拍的半死不活放走,这叫养虎遗患,总有一天等着他来报复你。你这回做事欠考虑,姓杨的小子今天给你们跪了,他嘴上不说,什么都随便你们捏弄,可心里不晓得多恨你们,回去,你说他会怎么处理你还放在他那儿的钱?我反正不知道,换做是我,我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今天跪你,没办法,但我心头一腔毒气总要你也吃到,就是破产,也得让你尝尝血本无还的滋味。不过好在你们梁家官大势大,你们可以官商勾结,这事就难说的很了。不过依我看来,我这女婿做官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做生意却是大大的不行,不如那个杨巡多了。”

梁思申听着觉得有理,可有理归有理,想到如果真的拍死杨巡,她可做不出来。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以后再要跟中方合作,一定要工作归工作,交情归交情,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因此心悦诚服地道:“外公在这件事上面的观点都对。”

“我其他的就不对?不是我不对,而是你领会不了。”

“也就对了这一件事。”

外公只得白了梁思申一眼,自管自吃鸡肉。可还是忍不住道:“你以后还打算回国工作吗?”

“会。”这回梁思申没有犹豫道,“本来只打算做飞人,这下有过来两年的打算了。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儿?”外公有些意外,本来以为梁思申给打得灰头土脸,没想到她却说有意思。外公认为梁思申可能是打肿脸充胖子,因此他一定要问个彻底。

“没规则。所以什么都可以做,一切皆有可能,比在美国的工作富有挑战性。”

外公明显地愣了一下,举着刀叉看了梁思申好一会儿,“是的,你应该回来。”外公一本正经地道:“起码在中国,你做错事情有人给你擦屁股。”

梁思申被正正地踩中尾巴,心说外公果然不放过她。她不禁冷笑道:‘我独自打拼那么几年,也该享受享受照顾了。不错,这滋味真好,我很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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