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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86)+番外

作者: pries 阅读记录

格西几乎有些激动起来,而这种激动的心情,随着越来越逼近京城,而变得愈加剧烈。他仿佛看见那传说中天上城池一样的京城就匍匐在自己脚下,踩在满是黄金铺成的宫殿里,让天下人都来朝拜他。

十一月二十,终于,兵临城下。

而此刻京城中,蒙尘的金銮殿最后一次广迎朝臣。王伍于葵以及喜公公等人都退到了角落里,赫连翊身边站着两个从未曾露过面的人,一个是男人打扮的静安公主,一个是带着人皮面具、扮作一中年文士的周子舒。

文武百官两列站齐,赫连翊叫人将龙袍高高地挂在大殿上,像是吊起一个金光闪闪的图腾,他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脸颊的线条因消瘦而锋利起来,直直地插入头发里,带着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力度。

京城九门十八万兵力,诸将分封完毕。

“玄武门冯小舒,朝阳门贺允行……”

最后是正北方的程武门——九九八十一块三丈长三丈宽的青石一直铺到城门外,整个京城阴气血腥气最重的地方,当年十五岁的乌溪斩杀二十四个黑巫刺客的地方,此时直面瓦格剌人的狼牙的地方。

周子舒手捧一卷圣旨,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程武门,由朕亲守。”

在这大殿上站着的大多数人,这辈子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军交锋前的军务会,恐怕也将会是最后一次。这里再没有皇上、宰相、王爷、公主,只有守城的人,拿刀的人,和将要拼命的人。

“半壁江山陷落,京城以南,再无重关,而今,朕不孝,令我江山蒙尘,山河黯淡,九泉之下,诚难见列祖列宗。”

“数十万大军毁于甘肃,朝中精锐损折殆尽,朕皇兄身死,几无马革以裹尸首。蛮人兵临城下,家国至此绝境,大好头颅,当胸热血,尚有何不可舍,有何不可弃?及至此时,如京城兵败,雕栏玉砌尚可,然朱颜当改,昨日当如故国,而山河当以易姓。朕便身死,又有何面目以谢天下?诸位,有何面目以见父老?!”

“愿效韩大将军,破釜沉舟,当背水一战——如不胜,便绝于此。”

“自开战之时起,兵将出,而九门闭,披甲执锐者,不得入城,违令者斩!擅离职守者,斩!临阵,前人如退,后立斩之!胆敢包庇者,同罪论处!为将者若要退避,兵者可群起毙之,取而代之,然若非如此,胆敢有违军令者,不服调配者,斩!”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朕亦从诸将,誓与此地,共生死。”

十一月二十一,瓦格剌和最后的大庆官兵正式开战。

这座经过了百年风霜、用脂粉堆砌起来的城池,开始承受来自遥远地方游牧民族的第一波血的洗礼。

围城第一日,格西试探性的进攻崇文门,崇文门守将乃是御林军东大营的铁如,以前私下里被贺允行戏称为大皇子家奴,当初因为他是京城守卫,赫连钊出征并没有带上他,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将来能杀回来的里应外合的后路。

而如今,赫连钊人已经没了,再不需要后路,铁如就豁出去了。

再没有什么,比仇恨更能有让羔羊一夜之间变成虎狼的神奇力量,被格西派去敲门的六千意气风发的瓦格剌族武士,当天得意洋洋地浩荡而去,却忽然遭遇恶鬼一般的大庆守军,瓦格剌人几乎蒙了。

历史惊人的重复了,他们就像甘肃那夜、大庆军人被袭营一样,惊慌失措,一触即溃,四散奔逃。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一个看得清敌我人心的将领,敢扛着大刀身先士卒地拼命。

就像是望月河里一夜之间,注满了融化的铁水,格西在远处仰望着这高大而富丽的城门、和抬头隐约看见的高耸入云的宫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这座城刀枪不入一样。

此时,程武门的赫连翊身边还剩下最后的两个人,正围着一张布防图,一站一坐。

能用之人都去守城了,景七和周子舒留在赫连翊身边,一来为了他的安全,另一边,也是将程武门这最危险的地方当成了最后的指挥部。周子舒手下神出鬼没的几百个“天窗”,便成了联系九个城门之间的枢纽,统一换上布衣,在小臂上刺上一枝寒梅,混迹于各色人群中,以最快的速度构成了整个京城的消息系统。

景七身上换了一身深色极简便的衣服,那些可有可无的零碎,衣服上的挂饰一夜之前全没了,双手抱在胸前,眉头微微地拢着。

赫连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有些不像那常年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的景北渊,他的肩背削瘦,却挺直,以往宽大的袖口腰间全收拢了起来,那身浸到了骨子里的纨绔气徒然间烟消云散了,好像这么多年来,都是假的一样。

脸颊凹了进去,桃花眼微沉,竟说不出的凌厉。

赫连翊心里微微地疼了一下,然而这疼痛很快被更大的麻木掩盖——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退路。

景七在原地走了几圈,当中不停地有“天窗”来报崇文门的战况。赫连翊叫人将这小小的胜利隐而不发,只让诸将知道,崇文门正打着,严加戒备。

景七忽然皱眉道:“陛下,京城九门,看起来是大关,巍峨而立,却是个易攻不易守的地方,若是那乌尔木家的兔崽子醒过神来,逮着一个地方打,恐怕……难对付。”

赫连翊和周子舒都明白这个道理,京城十八万守军,本来人就不多,还要分散到九门,那就相当局促了。

当年建造这京城的时候,就有种笑迎八方来客的坦荡在里头,满是大国都城的优越感,可如今这不速之客来者不善,京城不愿意笑迎了,自然也就出了问题。那么多的城门,好像个被人打了九个窟窿的筛子,一处便是一个弱点。

赫连翊和周子舒一时都沉默不语,景七便继续道:“敌方有几个不容易对付的地方,一来格西·乌尔木这人能忍,这便不容易激怒,不容易焦躁,临阵沉稳;二来瓦格剌人个个身强体壮,这便不容说了,眼下我城中兵将群情激奋,这还好,万一旷日持久,再衰三竭,恐怕……”

他摇摇头,眉头夹得更紧。

赫连翊缓缓地接道:“如果朕是格西,在各个城门试探一二,必然会想明白这道理,与其以劳打逸地在九个城门之间转,不如守着一个地方,硬攻,我们承受不住。”

周子舒问道:“陛下觉得,他硬攻的地方会选在哪里?”

赫连翊顿了顿,才道:“若只想打进京城,朕会选玄武门,静安虽是冯大将军的遗孤,可毕竟是个姑娘家,或者有些本事,但硬耗,恐怕耗不过这些个蛮牛一样的瓦格剌人。若是……若是想坐拥天下……”

赫连翊回过头去,望着远处的烟尘和晦暗的天际,喃喃地说道:“若是想坐拥天下,他必定会选程武门,来和朕,一较高下。”

第七十四章 最终之战 四

乌溪让日行千里变成了一个可以成真的奇迹。

大庆南疆的边防军也紧赶慢赶地回撤,却在刚出蜀地的时候便被他赶上了,当年叫冯大将军四十万精兵葬身于此的南疆人们再次让平静了多年的大庆边防军心里冷汗了一把。

这是一个彪悍、却容易偏安一隅的民族,敢爱敢恨,可爱恨又都那么纯粹,那么简单。

接掌了大巫师的乌溪在南疆有绝对的权威,而弄明白他来意的大庆边防军在勉强跟了他们几天以后,俨然已经将这位新上任的南疆大巫当成了精神领袖,就这么跟着,竟激发了这些边防军们的潜力,几日过后,那种在乌溪看来慢腾腾毫无生气的军中气氛,竟然去了大半。

乌溪只恨不能身如柳絮,随风一夜,便吹到那人身边。

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拼命走了一天的人都沉沉睡去,唯有他辗转反侧。惶急、焦虑、还有堵在胸口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可是都无从诉说,青天白日里,还要压抑在那面无表情的面孔后面。

都说巫童变成大巫以后,人好像更冷淡了,一天到晚脸上连半点喜怒哀乐的踪迹都看不见,几乎有些神鬼莫测的意思了。可乌溪想,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他只是心里很难过,每天被噩梦惊醒,想起梦中那人一身是血的模样,便撕心裂肺一样疼,不知道除此以外,还应该何种表情以对。

如果没有了他,如果这漫长的一生,从此没有了他……

他每次想到这里,便强迫自己打住,否则他担心自己会疯狂。

夜色深沉,野外露营,乌溪草草吃过几口东西,就着奴阿哈手上的湿帕擦了把脸,便挥挥手,叫他出去了。

他独自一个人靠在帐子前,借着微末的月光,将手伸进怀里,从贴着胸口的地方掏出一个锦囊,用一根线拉着封口。乌溪将小小的锦囊提在手里,看了一会,将它打开。里面便滚出几个憨态可掬的象牙小动物,乌溪用手心接住,借着月光,那洁白的象牙像是会闪光一样。

他想起那日,景七风尘仆仆地从两广之地回京,随手交给自己,嘴里说着“给你买的小玩意儿。”的那满不在乎的样子。